我的一代,學校沒教新聞與政治,最初的啟蒙,來自舊時的《星島》日晚報。
年少時,家中老是有這兩份報紙。先在《星島日報》留意到有一個叫「好少年世界」的學生園地,是我第一次自發投稿的對象。說自發,是因為自小四開始,得大姊慫恿,也曾寫過孩子文到一份多年後方知是司徒華主編的《兒童報》。大概是○七年吧,司徒先生在維園六四周年夜一片燭海中跟我說,他在家收拾舊物,翻掀發黃發霉的《兒童報》,赫然見一篇署名「毛孟靜 聖保祿小學四年級」的娃娃大作。
當學生記者 誘發寫作興趣
我的《星島》投稿情緣,維持了好幾年,且得叫覃俊的編輯垂青,受派第一次當學生記者 ,去訪詩人余光中當年在香港華仁書院的一場文學演講,彷彿是東風壓倒西風一類的主題。聽罷做畢筆記,回家興致勃勃功課也不做,就是寫稿。後來給登出來一大篇,那番年少的成就感,鋪天蓋地。自此模模糊糊地,開始有點對大眾媒體的認知……雖然在七十年代初,香港社會並不流行大眾傳媒這類詞彙。
再大點,就開始投稿去《中國學生周報》、《年青人周報》,還有《公教報》。這些招牌的代表人物,依次是陸離、樂仕及夏其龍神父,屬非常不同範疇的icon,助我早在中學時代已開始學習了解社會的縱橫切面。畢業後到加拿大升學,最終在大學讀的不就是新聞系。
同一個年代,政治卻是禁忌。清楚記得,在《星島晚報》老是讀到許多家國情懷的專欄文字,頗受一點感染,於是會在小六的作文課,把「北望神州,潸然淚下」等等的句子照搬如儀,令中文老師帶點愉快地錯愕。
我對自由人權的第一重認識,一樣來自該報的一系列大篇幅節譯,標題《古拉格群島》,是早年蘇聯異見分子(以前多譯「離心分子」)索贊尼辛的勞役營描述記錄。
讀《星晚》認識自由人權
在那個大時代,香港即使仍只是個小城市,我們也有「中文法定」、保衞釣魚台運動,我參加了學聯的中學生組。一件白底橙色拳頭的中文法定logo T恤,保存了許多年。有點麻煩的一役,是瞞着媽媽在天星碼頭幫手派傳單,沒料到給拍成電視新聞畫面,老媽晚上一看,嘩不得了,那個梳一根馬尾的女生不就是她的女兒,於是我給抓着狠狠教訓一頓。
一幕難忘的少年記憶,是一九七一年港督戴麟趾這個榮休,學校有個老師逼我們在周日參加在大球場的歡送儀式,說﹕Be a faithful citizen of the Colony。
一顆少年心,當下給憋得一頭一腦的憤懣、不忿氣。那一年,我芳齡十四,亦定期讀港大在街外賣的《學苑》報,很是跟隨大學生「認中關社」。用今日的標準來看,那該就是我一生人最「愛國」的日子了。
我祖籍江浙,滬語叫日子做「日腳」;日子,是有腳的。
寫這篇文字並非出於自戀,不過想為那些年留點注腳。日子就這麼走過去了,今日的傳媒,要算網上手機的分分秒秒;今日的政治,要計北上南下的親疏有別。
這是另一個大時代,要另寫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