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親愛的家家:
妳足足遲了10天! 醫生越來越擔心了,他是猶太人,他們最莊嚴神聖的大節日 Yom Kippur快來臨,不單只要唸經、齋戒,據說連沐浴也違反教條!他擔心節日當天要回醫院為我接生,幾乎想勸我早點動手術擇日產子。但美國人崇尚自然分娩,儘量避免用麻藥,他們說嬰兒剛出生那一刻奇妙非凡,只要母女眼神相接,以後便會一輩子心靈相通 (所謂 “bonding”),故此母親必須全程保持清醒。妳相信這一套嗎? 10月1日早上,開始感覺肚痛,爸爸陪我從宿舍走過一條馬路 (York Avenue) 便到紐約醫院。所有臨盆的孕婦都被送到一間大房,只用屏風相隔,先作檢查,證實子宮頸開始張開,直徑以厘米計算 (centimeter,但美國人讀 song-ti-meter),從一到十,十厘米 BB便可以順產。肚皮綁上各種量度儀器,手各部位插了針,做好準備,再被推進一獨立房間,通知醫生。 第一期的陣痛,儀器上的圖像顯示像一個小山丘,圓圓的山頂,3-5分鐘一次,痛楚中帶點興奮,妳終於有跡象了! 忘記過了多久,進入第二期的陣痛,圖像由圓圓的小山丘變成尖頂的山,來密了,開始冒汗,不好受。嘗試待產期 Lamaze 課程學的「痛楚管理」,教我們如何呼吸,雙手放在肚皮上按摩,要順時針還是逆時鐘方向搓?詳情已記不起了,只記得陣痛時非常氣惱,整個肚皮綁滿了闊窄不同的帶子,貼上膠布,哪來空餘地方按摩?連擺放手指的位置都找不到,如何搓來搓去?都是哄人的課程! 醫生到了,問我是否要用麻醉藥,我惦著那奇妙一刻的來臨──「一輩子的 bonding」,唯有故作堅強地說「不用!」 不知又過了多久,醫生戳破水囊後,第三期的陣痛開始。圖像中的小山頓變成皇冠狀,頂部全是一口口尖釘子,連一般呼吸都困難,遑論甚麼「呼,呼,哈,哈」的 Lamaze呼吸了!忍不住問醫生可否改變主意:「用少許麻藥?」醫生搖搖頭:「太遲了,妳等回要用力推。」我唯有用倒數的方法安慰自己,每陣痛一次,即痛楚又減少一次,終點又再接近一些。其後的日子裡,每遇到困難時刻,都是用同樣方法安慰自己;例如現在競選高峰期,一日三次在街上嗌咪派單張,還要出席論壇、會議、拍宣傳片等,我告訴自己每完成一件事便少一件,又接近點了! 其實每次陣痛,都感覺妳有點下滑,想推妳出來,但子宮頸未張開到適當時候,萬萬不能推,醫生吩咐要拚命吹氣,鼓起腮大力吹口哨一般,非常奏效。 終於是時候了,醫生下令:「好了,看著圖像,下一次到這尖頂時便出力推!」。 我照足他的說話做,他們都在鼓勵我:「嘩,看見頭髮了,再用力!」誰知話未說完,妳的頭又縮回去了!如是這般數次,依然徒勞無功,妳的小頭每次露出少許,但一下子又不見了。醫生說:「不是,不是,不是面部用力 (我想大概我臉上的微絲血管也爆了),看著我的手指,向這裡用力,用這裡的肌肉。」他們出盡法子教我如何運氣,還著我想想便秘時…… 總之甚麼話都說盡了,就是不管用。 這時候妳爸爸急了,他在贊育醫院實習,曾替數不清的孕婦接生,於是衝口而出一句話 (我倆認識三十多年,這是唯一我不能原諒他的一句話):「老婆,其他女人推一、兩下,BB 就出嚟啦!」 當時我已沒氣力罵他,連瞪眼也嫌費事。我心想:我真蠢,讀書可以年年考第一,科科優良,法律一等榮譽畢業,偏偏女人最基本的功夫我做不到! 醫生望望鐘,有點不耐煩,他已等了十小時。如何是好?已是晚上十一時,我問醫生:「你猜今晚子夜前可以嗎?」他略點頭,我有了這承諾,重新振作,哈,好像有點起色。 繼續努力……..房間氣氛開始緊張,要準備推我進手術室了!我事前已參觀過這手術室,當時姑娘對我說:「這裡鋪滿灰色瓦磚,像一艘冰冷的航空母艦,但當妳被推進這房間,就表示BB立刻要出世了,所有的陣痛將離妳而去,妳會覺得這是世上最漂亮、最溫暖的房間。」她的說法一點也沒錯! 床像跑車一般被飛快推進手術房,感覺是醫生一針麻醉藥,一下剪刀,”swish”一聲,妳就滑進這世界…… 時間是10月1日晚上11:45分,差15分鐘便到子夜。 我很清楚記得第一次妳躺在我懷裡的模樣,濃密的黑髮,臉蛋、眼、耳、口、鼻、下巴…… 一切都那麼尖尖的。咦,怎麼嘴角有點兒向下?(寶貝,記著,要多笑點,嘴角向上才漂亮!) 我望著妳,想感受那一輩子的bonding…… 妳有感覺到嗎?
媽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