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Andrew,
前天下午,突然傳來你提早退休的消息,實在難以置信。
31 年前,我當上大律師,有幸成為你第一名徒弟,相識差不多三分一個世紀, 「提早退休」完全不符合你的性格。馬上打電話找你,問個究竟,你勸我不要胡亂猜測,要相信你在記者會公開交代的理由。
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擁有無窮能量,講求效率,坐言起行。還記得,我跟隨你學師那段日子,你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十分仔細專注,不容馬虎;醫院來電通知,太太剛分娩,你「哦」「哦」兩聲便掛線,繼續埋首做畢手上的工作,才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探望妻子和新生嬰兒。你注意健康,經常運動,沒聽聞你身體有毛病。法官正常65 歲退休,亦可伸延至70,你竟選擇提前在61 歲便離任。是什麼令你放棄熱愛的工作,退休後的漫長日子如何打發?
你為人慎密,未雨綢繆,安排周全。回歸前你獲任為香港特區首位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未到7 月1 日上任便已開始盤算,誰人的能力和年紀適合出任法官,這12 年來你像一名獵頭公司的代表,不斷搜索游說適合者申請加入司法行列。你說終審法院3 名常任法官以及高等法院數名法官已接近退休年齡,你提早退休「有助司法機構在未來數年間就繼任事宜作出順利安排」。其實每位法官的年齡和退休年份,你都瞭如指掌,如數家珍,有時比他們本人還要清楚,你經常在計劃司法人員退休和承傳問題,只是從未聽過你要為這原因提早退休。
你醉心公務,關心香港的法治與民主發展。
港英年代跟隨李鵬飛、李柱銘、梁愛詩等到內地,參與《基本法》諮詢,加入行政局,參與最高決策,又一早立志要成為香港特區的首任大法官,在關鍵的過渡時期,成為香港法治背後的穩定舵手。
在你領導下港人信港續享司法獨立你對徒弟的安排也有盤算。1996 年你不斷游說我接任李志喜成為回歸後的大律師公會主席,你說這職位需要一名「外如棉花,內裏鋼條」的人,我自然不及你那權威的如簧之舌,最後乖乖就範,成為97、98 年兩屆大律師公會主席。我猜想回歸前、後一些重要任命都受到你的影響。
你愛開懷大笑,也愛開玩笑,但有分寸,從來沒有片言隻語抱怨司法工作面對的重重壓力。回歸後終審法院裁定,根據《基本法》港人在內地所生子女享有居港權,引致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一次釋法,對你和司法機構造成重大負面衝擊。衍生的《莊豐源案》,亦差點兒帶來第二次人大釋法。香港人相信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但中央不接受這套。去年月,國家副主席習近平訪港期間發表「三權合作論」,在你、特首曾蔭權及多名主要官員面前,公開要求「特區政府行政、立法、司法三個機構,應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回歸後,司法覆核案件愈來愈多,不少人將政治問題帶到法院解決。今年7 月,清華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程潔發表文章,批評《基本法》容許終審法院邀請外籍法官參加審判可能是「重大錯誤」,又指法官有權宣布一些法例違憲,乃擴張權力的不當行為。司法機構抵受的壓力無日無之,但你從來沒提及。在你領導下,香港人相信香港繼續享有司法獨立。
你說萬物有時,總有退下的一天,不過,你明知道在沒有民主的社會,法治非常脆弱,法院需要可信賴的舵手,但你依然選擇在香港還未有普選的時刻便退下來,令不少認識你的朋友都感到錯愕。
消息公布那晚上,剛巧約了飯局,席上都是與你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雖然美食當前,但大伙兒沒胃口,共同問題是「有什麼事可以令李國能也感到意興闌珊」,亦有人提到當年政務司長陳方安生的提早退休。不過,昨天清晨師母來電,重申你退休的決定是早有安排,只是不想外泄,免得大家挽留。你倆的說話我自然不能質疑,只好祝你一切順利,身體健康,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