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事旦男」現象,可一,不應再。第一次出現,可以理解,但若再重複,香港的直播新聞,就「唔使做」了。
話說這一年的六四燭光集會上,無綫新聞的現場報道中,記者身後出現一個男子高舉標語牌,上寫「無綫新聞,事事旦旦」,諷刺原本的宣傳金句,「無綫新聞,事事關心」。
縮骨新聞
許多人看到這一幕,只覺石破天驚,會有人高興得拍一記大腿讚好。因為許多人都覺得,無綫處理政治新聞,愈來愈不像樣,斯文點說低調,粗暴一些叫縮骨。一大觸發點,是在主要新聞時段隻字不提趙紫陽《改革歷程》一書的面世。電視台負責人事後曾解釋謂,故事中聲帶有個 embargo,有廣播時限禁令。真的?這是國防情報國家機密?聽起來就是託詞藉口。但即使是自以為遵從一個什麼禁令,不播聲帶,仍然可以報道故事大綱。
「事旦男」由是而生的不忿情緒,並非獨家。他在記者身後,而不是身前舉出抗議牌,技術上可以接受。因為可以想像,如果出現的標語是「平反六四,控訴屠城」,那是正常不過的。同樣,在一眾示威場面,往往會有示威者在記者身後身邊做類同動作,觀眾也習以為常。更輕巧一點的例子,是年宵攤位、中秋花燈等新聞畫面,常見參與者在記者身後揮動吹氣公仔等「道具」,大家都見怪不怪,甚或只增添歡樂氣氛。
但,失驚無神與現場無關的標語,就生錯愕而覺突兀。當然,記者跑新聞,要「預咗並非預咗」的場面,但依此推論,電視記者出去拍新聞,就要有天馬行空的準備,分散了對正在採訪的故事的專注,對正在採訪的故事中人,也不公平。因為再推而廣之,下次在類似場合的不良標語,可以是「xx報,擦鞋仔」,甚或個人宣洩,「陳大文,借錢唔還」,記者給嚇窒,鏡頭得急急移走,這款現場直播,可以休矣。
「事旦男」一幕甫出現際,個人只覺無可無不可,表達自由呀。此舉看來沒犯法,即是合法;在六四二十周年的濃重泛社會悲情中,亦覺合情合理,絕對可以接受。問題是,事過情遷,此風不可長。第一次,是個有力的警號,拍案驚奇。但若大多數人覺得這樣做沒問題,一而再,再而三,仍然合法,甚至合情,但或就見不合理了,因為重複只會見擾亂前線採訪,混淆視聽,損害大眾對正在報道中的新聞的知情權。
網上有個 facebook 群組,叫「無綫記者,事事搏命;無綫高層,事事審查」。初見,頗覺黯然。事實是,這兩句話,去掉無綫兩字,填入其他傳媒招牌,一樣無不可。在香港,一間 newsroom 裏頭,記者受到審查,編輯與管理階級「識做」,懂得揣摩老闆心意而自我審查的情況,即如水銀瀉地,一地的「老闆針」。有哪間新聞字號的員工,敢說公司完全沒有自我審查的,真是買少見少。
回歸十年有多,友儕間,就曾親耳聽記者、攝影師、編輯私下投訴:「講明不報劉慧卿」、「話要避『長毛』的新聞」、「鏡頭不准影黃色,『怕咗』法輪功」、「好辛苦先得上頭肯出陳太(陳方安生)啲古仔」……口講無憑,除非決定辭職,沒有誰願意站出來做證人。
管理層盤算過政治利弊、廣告「着數」後,如何操控什麼內容出街,圍內人不說,外頭人或不知、或不覺。無綫這一次不但做到觀眾有知有覺,且頗見群情洶湧,不也因為事件赤裸裸之餘,亦是樹大招風,就像個天王巨星為成名要付的代價。
因為無綫一直強勢,是「免費」的、入屋的,比起報紙,市民的選擇少許多,況且,大氣電波是公共資產,不能一句「自由市場,不喜看無綫可以扭台」,就撥開問題。
有說,不滿電視台,可直接向管理層投訴,但人家不睬你,或來個官樣回覆,說「來函收悉……我等秉承編輯自主」,抗議無效又怎辦?再來「事旦男」,又說不太好,於是,有學者提議廣管局辦定期新聞公聽會。
老大嚇一跳,這,比「事旦男」更令人猶豫,因為這個建議的先設前提,是放棄了新聞專業,電視記者編輯不必再有新聞觸覺、專業過濾、操守認知,還看觀眾怎麼說、要什麼就是。大學課程,都可以停辦廣播新聞了。
大眾「需」知
新聞學中一大考慮,是決定哪些是大眾「需」知的,哪些是大眾「想」知的,need to know 相對於 want to know,也就是公眾利益(public interest)跟公眾興趣(public’s interest)的分別。若由公眾牽頭,公眾決定,那電視新聞就真的「唔使做」了。
甚至有擔心淪為民粹主義。真是,理論上技術上,一個不好,大多數的民意說我們不夠「愛國愛港」故事,最鍾意「?模」新聞,那又如何?雖然,我對香港的民智較有信心,亦不喜歡民粹一詞,因為容易成為隨手拈來,漠視大多數的藉口。
但,仍然由大眾來變相指令電視新聞,言下之意是「Cut the crap. We are the boss, you are the gofer.」,令人非常不安。
要繼續抗議批評,可以組織起來,辦集會搞簽名,把不滿變成正規的新聞,剔走任何惡作劇的聯想及成分。「撑港台運動」一直在做這個,港台員工今日也自己辦遊行。有沒有用?有一點。政府確是在繼續「陰乾陽曬」港台,但拖了這許久,就是給民間聲音嚇着,就是不敢手起刀落殺台,甚至不碰那個公共廣播檢討諮詢,能拖多久就多久,不敢一而再,遑論再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