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糾纏,會選擇放下。譬如說,特首曾蔭權到底有沒有在議事廳堂吐出「狗噏」一詞,於我來說,不再重要。固然會有人堅持,豈可美化官方紀錄,亦即篡改歷史?卻是,曾蔭權眼下縱是新聞人物,恐怕未必會是歷史主角,他究竟是什麼噏,最多只能證明其人談吐疑似傾向粗鄙罷了。而粗鄙,甚或會有人反問,怎麼啦?這不是香港潮流嗎?
這一幕新聞的歷史意義實在不大,不必折騰在乎。尤其是今時今日,不管新聞與歷史,已見全球化、一體化、國際化,亦即更大眾化—說的,自然是互聯網。網上人人都可以是記者,報道今日的故事;網上人人都可是歷史學家,評論昨日的新聞。一些字,一些感情,許多的事故,經過時間的考驗,人世價值的篩選,公道自在人心就是。
但一些字,因為當權者的心結,會堅持出現,近日一個例子,是「依法施政」。
是習近平周前在北京開口叫港區人大代表「支持曾蔭權依法施政」。比起舊時的腔調,已沒了「兩個凡是」、「四個堅持」一類八股,更去掉了「熱烈擁護」的老土僵硬;仍然讓人失笑的是「依法施政」—曾蔭權大概或者也許可能說否定會「非法」施政?
依法施政
依法施政云,卻並非純粹是黨的口頭禪,亦不是什麼佛洛伊德式的漏嘴,而是真正的一套實踐。眾所周知,有中國特色的法治精神,就是依法而治。也即是說,不是改不了口,而是根本改不了。
還看澳門特首何厚鏵如何依法而治、依法施政。看,澳門有如此這般的內部保安法例,有法可依,如此這般,說你合法就合法,說你非法就非法,香港人幾時有澳門的出入境自由?嗄?
周六遇李卓人,問他自覺周日可於澳門順利入境?他搖搖頭。果然,他遭「遣返」。澳門政府看來害怕工運人物。
北京肯定熱烈支持何厚鏵這一番依法施政,香港一班民主派立法會議員去測試闖關什麼呢?或會有人為辯論而辯論:搭船到澳門,卻不得其門而入,好出奇嗎?香港多的是民選議員根本就沒有回鄉證,根本不得踏足大陸。
這個論點未能成立,是因為港澳跟大陸的分別,不就是一國兩制。兩制之下,港澳都是特區,但見澳門特區之依法而治,日益近似一國,就讓人擔憂得心裏發毛:今日澳門,明日香港。就要測試之,闖關之,要惹起起碼的港澳關法,更希望招徠國際傳媒的垂注。
不過,話說回來,當王丹有家也歸不得,澳門不准香港人入境,大概真的不算出奇。外人看來,當許多流亡海外的中國人也回不了中國國土,港澳之間的海關情況,相較就是小問題。
三月十日,報上有這麼多回不了家的故事,卻不見有許多人談論。話說有個叫易丹軒的前六四學運領袖,由美經港赴廣州,拿着有效簽證卻在羅湖被拒入境,原因不詳。「但去年北京舉辦奧運,他曾成功取得簽證,並順利回廣州的老家。」這款依法施政,果然「一時時」,聽起來,跟澳門的有關故事何其相似。
「一時時」,就是此一時彼一時。辦奧運,曾經承諾這個開放那個解禁,不好小事吵將起來,予國際話柄。眼下又近春夏之交,這個紀念那個周年,小事隨時變大事,任何疑似搞事者不准入境就是。澳門的情況,即使未學得十足,看起來也不離八九,他們的分水嶺是落實澳門二十三條。落實之前,跟落實之後的分別,明眼的香港人都看得到。
閣下有時候是敏感人物,有時候不,視乎年份、季節、事故及大圍氣氛,依法而治。有些人,卻永遠「敏感」,像王丹,王丹連香港都來不了。
平反六四
都因為八九六四,這泣鬼神的一幕,成了厚重的章回,再成二十年長的連續劇,折騰了這許多年。官方的用語,由最初的「動亂」,改叫「暴亂」,至「反革命暴亂」。日子有功,漸漸,變成了「春夏之交的風波」,卻給改為「上世紀八十年代」。
或說,時至今日,還提平反六四幹什麼呢?都說新聞與歷史均已互聯網化,這邊廂,天安門母親繼續發表以淒愴簫聲伴奏的短片,那邊廂,一樣有疑似官方紀錄製作,訴說六四的解放軍如何忍讓「暴徒的打、砸、搶、燒」,都說公道自在人心,歷史自有定論。
一些糾纏,思前想後,會選擇放不下。六四是太血淚、太錐心的一回事,是很大、很重、很闊的一回事,影響了一整代人的感情以至命運。他們說,六四後流亡海外的人有五百多人。二十年後,仍然回不了家。
是諷刺的,當溫家寶在鏡頭前說,就算爬也要爬到台灣去看同胞,內地維權律師高智晟的妻兒卻要逃亡到外國去。已在外國的那五百多人好多卻在想回國。
我要回家
香港的朱耀明牧師,年前發起了一個「我要回家」運動,四出籌款,派記者到遠方採訪去國者的心聲,出版了《我要回家》一書,裏頭有這些話: 「流亡海外需要克服兩關,一個關是生存,一個關是思鄉。」 「中國很大,卻放不下我的一張書桌。」 「有個留學生不相信我二十年沒有回過家,說好像回到了清末……我固執地不學外語,怕失去回家的意志……。」 「平反?!誰來給『六四』平反?……但我知道行兇者是沒有資格的,我相信當人民有了發言權和知情權的時候,就是陽光普照的時光,這一份美好不會是屠殺者有資格來賜予人民的。」 記者蔡淑芳寫道,這都是「二十年封鎖抑壓的真情實感」。誠然,許多的字,因為並非隨口噏,隨附許多的感情。因為在乎,只會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