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曾讀到過一則小幽默：兩個律師帶了自備的午餐三文治，到一家餐廳叫了飲品，正擬吃喝，侍應卻嚴詞阻止，謂餐廳條文講明，客人不能吃自己帶來的食物。兩個律師對望一眼，互相交換帶來的三文治……　　什麼條文，可以扭橫折曲，什麼法律，也不外如此這般，果然只有律師才懂得打官司？想起這個，是忽聞律政司秋後算賬，事隔兩年長，忽然向保衞皇后碼頭的保育分子追數，盛惠足足二十七萬元。

忽然追數

朱凱迪忽然成了政府的債仔。他在網上說：「要來的總要來，但也總是在最不適當的時候。當石崗菜園村保留運動和尖沙咀巴士總站運動開始累積起政治壓力後，香港政府想起了一件一直收起來沒用的武器—兩年前的皇后碼頭司法覆核堂費……。律政署剛剛寄來一張收費單，要向我們追討二十七萬元訴訟費……政府一方的全部訴訟費是一百三十萬元，只不過因為我跟何來都是窮鬼，申請了法律援助，免去了其中一百零三萬元。可是，分別又真的不是這麼大，因為一百三十萬元足以令我們破產，二十七萬元也足以令我們破產。」　　也即是說，到頭來，申請不申請法援，都沒有分別。朱凱迪說。

這一課通識，着實令人大開眼界。一般人如我者，一直會（誤）以為法援，就是用公帑幫人打有意義的官司，「包晒」，卻原來並非「包底」，這部分幫那部分不幫，發出一張張紙的 legal mumbo jumbo ，嘰里咕嚕天花亂墜，總之追數合法。但情與理呢？

這一筆二十七萬元的大數，任何有點腦袋的常人，都會立刻生出一份迫害感；政府迫害那班保育分子、社運組織，以儆效尤。以司法手段施政，看你還乖不乖，敢不敢繼續不乖。讓人聯想起香港電台。

個人對皇后碼頭的歷史感覺，不算強烈，記憶中，兩年前事發期間，一次赴約到現場，是一個讀書會，在迷濛而濕的海港空氣中，抄下過葉輝一首寫碼頭的詩。那年夏天，辦過一個旺角街頭論壇，主題是保留尖沙咀碼頭對開的巴士總站—政府說要在那塊土地上起羅馬噴泉、商場、官方花車遊行起點，諸如此類—朱凱迪是論壇主要講者。那一日，他剛輸了皇后碼頭的司法覆核，他說，也不上訴了，沒錢。

今日，皇后碼頭已去，尖沙咀碼頭巴士總站尚在，還有菜園村。政府擲出一個二十七萬元的錢銀符號，壓在當事人的頭頂。這事，可否向申訴專員申訴律政署（受令）「玩嘢」？民間的反玩嘢手段，是朱的支持者發起「捐十蚊的承諾」，每人白紙黑字簽署十塊錢的借據，變相向政府發出「迷你債券」，律政署逐個追討就是……。

這個政府怕人民，因為香港沒有普選，這個政府根本不代表人民。這個政府怕的人民，包括婦孺，包括領着智障孩子向教育局請願、要求孩子滿十八歲仍得上學的媽媽。

忽然落閘

上周，張超雄帶領如此大批請願者，到灣仔胡忠大廈的教育局。到樓下來接請願信的官員，卻只是個行政主任。當然，也不會期望負責教育的孫明揚會仙女下凡似的現身，但隨便派下個公務員，惹起群情鼓噪，要求到樓上的教育局去。

當爸媽、學生、老師及校長開始單行排隊，坐輪椅者先行，擬有秩序地搭電梯上樓之際，大廈保安卻受令忽然在電梯口落閘。那個閘，只得可容一個人的出入口，橫口之窄，一個人胖點要通過都有困難，遑論一張輪椅。忽然，又多了好些警員來增援。在場聲援的「長毛」梁國雄喊：「呢哋婦孺嚟㗎！你地怕乜？」　　那一幕的迫害感，繼而生出的創傷感，非常重。一度一張輪椅面前擋着的，是一道官府的閘。之後，一大群請願的人終於也進入電梯，一度上落，但那份怨氣及不忿，仍消不了。政府以行政手段跟你磨，要你消磨壯志。坐輪椅的孩子吃得消嗎？吃不消罷，「滋事者」散去，雖然張超雄一樣在申請司法覆核。

張超雄多番跟學生說，這是一課通識課。果然，讓學生在現實生活中體驗行政一環。什麼叫通識？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都是通識。

跟兒童以至成人上英文課，常提的一個由通識帶出興趣的例子，是話說大角咀有一條橡樹街，英文叫 Oak Street。Oak，原來是最堅硬的木，古時的船都由橡木製造。我那一代，有一首英文流行曲，叫 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根據一個美國近代短篇小說而寫，說一個釋囚問妻子，他想回家，她要他回家嗎？他經過門之際，希望她「在老橡樹上綁一條黃絲帶，if you still want me」，結果老橡樹上結了數不清的黃絲帶。

扭橫折曲

這也是剛逝世的阿基諾夫人的黃絲帶由來，儘管她的菲律賓總統政績不怎麼樣，她推翻馬可斯王朝的人民力量，英語的 people power，是世史美談。

話說通識，報上新聞說，緬甸的昂山素姬準備入獄帶着看的書，包括「法國作家」John Le Carré 的作品。不不，這是錯的，不可因為名字有 Le 之類，就以為法屬。不過是筆名，作者原名 David Cornwell，擅寫冷戰間諜小說，英國人，曾當英國情報人員。這是題外話了。

黃絲帶、人民力量、香港。律政署忽然追數一筆，是司法通識；教育局忽然落閘一幕，是行政通識。行政與司法之間，還有立法。香港的立法會權力，往往只見行不得也哥哥，在好些市民眼中，或似娛樂場所多一點，卻仍有「愛國」人士謂，不得了，立會權力自我膨脹，拖累施政—又一課扭橫折曲的通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