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那日，參加這年的7.1大遊行，由家出發。在香港仔隧道外的堅拿道橋面，忽然留意到，有叫「有骨氣集團」的大廈側面，舊時原本有全幢高的外牆廣告牌，今日回復了外牆原貌，重現一扇扇的窗，重新吸納自然光。

還剛在感覺良好之際，一石之遙，赫然又見顯然全新的、由另外的建築物正面豎出街外空間、兩塊好幾層高的龐然燈箱billboard，登時沒趣；因為那個給侵佔的壞感覺更重，L 字形豎在半空，打風會不會搖搖欲墜？這些新廣告牌綑邊的燈，正正在民居窗邊外……不是說，要管制光污染的嗎？

邊打僭建邊縱容

一邊打擊僭建，一邊縱容新的僭建；不環保的巨型廣告牌，減你一塊，加你兩塊。就無法不想，這果然是今日香港的縮影：進一步，退兩步。

就像香港的政制改革，玩的是數字遊戲，加加減減，不見得大多數香港人同意是進一步之餘，政府又夾硬提出擺明倒退許多步的替補機制。就像在半空的公共空間，忽然豎起幅商業招徠，事前不必問你我他喜不喜歡，總之政府話係合法就係合法，政府話得就得。香港，果然在循序漸「退」。

話說數字，這年的7.1遊行人數，警方跟主辦單位估計之差距之大，真貽笑國際大方。說數以十萬計的人上街，又或是曾蔭權上台以來最大規模的反政府遊行，一定沒錯。經歷這許年的集會遊行，會自稱一直用記者眼來審視人潮的visual impact。這一年的定點肉眼所見──不計在灣仔、金鐘加入的人潮──肯定遠超過15萬人。

先抵銅鑼灣鬧市，見萬頭攢動。先替「撐港台運動」派發年年都很受歡迎、有得霸佔新聞畫面的「撐港台、撐普選」三角小旗。隨附心心念念的一幕，是《鏗鏘集》開荒監製蕭景路曾公開流淚，述說早年報道7.1的一集，因為給高官認為有太多句的「董建華下台！ 」background sound，而要面對官威，飽受壓力。支持香港電台脫離政府架構，不怕官威，亦無懼商賈廣告的利誘，可以真正獨立廣播，是本市一場意識形態的持久戰。

眾所周知，中共掌權，一手抓軍隊，一手抓意識形態。於是，儘管這一年要反的大圍議題，排第一的是那個替補惡法，排第二的是地產霸權，而國民洗腦教育，似乎頂多排第三，但個人最掏心掏肺的，仍然是有關教育這一筆。

因為下一代若真的成功「被洗腦」，什麼普世價值都給拋到天不吐，日後跟孩子談惡法，怕他會認為無所謂；與他說XX霸權，他或一樣覺得不要緊……係嘛，做人只要懂得籠絡擦鞋，政治正確，替上層的人搔背癢，就隨時有得上位，隨時兼得大紫荊金、銀或銅勳章，再加人大政協高位。

而普世價值中的人權、自由、民主，娃娃驟聽，也許仍覺抽象，近月聽到最好最淺白最「中國」的註釋，來自在北京的鮑彤，他說， 「把人當人，就是普世價值。」一個講法，是不必太擔心，這一代的老師及父母都還頂得住。重點卻在那個「還」字。要頂多少代呢？有半樽水，樂觀的人總覺半滿，悲觀的人已見瓶子半空。我是後者，因為我相信悲觀的情緒，更能誘發抗爭的動力。

新聞界沒有教育責任

都聽過這樣的敍述吧：有來自內地的大學生，直至抵港，在整個成長過程，從未聽過六四，甚至文革。香港2047 年的大學生，會不會也一樣？計劃思想閹割我們的孩子？誓跟你抗爭到底。遊行中人，有一個由媽媽領嘢的小四女童，她拿的紙牌上面寫：「我要正確歷史， 不要歷史『正確』！」傳媒報道今日的新聞，亦即記載明日的歷史。但就此以為傳媒有教育責任，是老大一項謬誤。

不，新聞界沒有教育的責任，即使生出一些教育訊息，亦只是副作用。媒體的第一天職，是報道事實，能力好的記者編輯， 同時發掘真相。人民如何闡釋解讀資訊，還看民智水平及社會準繩。不，說家教，是父母的事；說學校教育，是老師的事。當然，文革有句老話，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於是浩劫十年，家教淪陷。又當然，中共老一輩、曾負責中宣部的胡喬木老早說過，「報紙是人民的教科書」。那一代，電視還未普及，更沒有電腦。於是，一整代新中國的人，透過媒體及學校，日日接受新中國的newspeak，明明是黑，可以變白，或頂多講成是灰色。拜託，要媒體教育人民，還請北上，學習凡祖國必「偉大」、凡講話必「重要」、凡發展必「平台」等等。

新聞界服務人民， 為的是公眾利益（public interest），也為公眾興趣（public’s interest）。這興趣事宜，往往牽涉「狗仔隊」，或曰八卦新聞，不喜歡看，可選擇不看。近日又有娛樂雜誌偷拍藝人，又有義正詞嚴的政治人站出來，又一次建議偷拍刑事化，以堵塞侵犯私隱這門子的漏洞，杜絕周刊繼續「玩嘢」。

偷拍一個偷字，非常不幸，但為了揭發什麼大黑幕，一樣可以是好事。掉過頭來，坐北京太子黨第一把交椅的習近平，其口中叫香港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合作」一語，合作嘛，通常是褒詞，但這款合作，包括叫法庭跟政府拍膊頭老友記，卻肯定是壞事。大家不要給新一代的newspeak亂腦。

要記得，曾蔭權政府忽然推出這千夫所指的替補機制，理由一樣是要「堵塞公投漏洞，杜絕政治玩嘢」。未見進一步，先倒退幾十步。刀可殺人，香港要不要一刀切全面禁刀？滾水會淥死人，要不要全世界不准燒開水？這些比喻或見誇張，但香港沒有民主，本來就是個政治誇張，法治（給）玩嘢的城市。周三，包圍立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