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七．一前，辦個街頭論壇，聲援劉曉波。說着，天開始下雨，鄭宇碩教授為我打傘，忽然只覺豪氣干雲，劉曉波等人坐牢也不怕，我們淋一點雨，何足道哉。

數秒間，雨開始倒水般，霎時醒悟，我不代表論壇的客人，我若拒絕避雨，會弄得人家也不好意思打傘，鬧市街頭坐着眼睛也睜不開的落湯雞，不像話。客人講者，包括來自新界北的程翔。於是齊齊撐傘。

五時三刻明白，有時候，己所欲，也不能施於人。參與社會事務，亦即參與政治，卻不等於奪選票、搶曝光。香港有幾許默默耕耘的人，為公道、講義氣，晴天雨天，言行一致。與之為伍，有人生苦短、及時參與的快意，面對非我志同道合者，另生眼界大開，是一場自我教育，當咽下最後一口氣之際，自覺不枉此生就是。

年輕人再絕食

那是個由公民黨辦的論壇，同時進行要求立刻釋放劉曉波的簽名運動。收集到的簽名，翌日送交中聯辦。時至今日，許多人只知中聯辦在西環，並不清楚確切地點。看，地理環境一樣重要，因為中聯辦之地處「偏僻」，北京成功抹去了舊時動不動有成千上萬港人聚集在大道東新華社舊址的場面。這年六四，曾有幾個年輕人在中聯辦外絕食，看新聞圖片，感覺寂寞。

七．一前，差不多同一班年輕人再次絕食，這次地點是人來人往的時代廣場。自發參與的，有我熟悉的熱血少年，於是去探班，順帶幫忙打點一下，一起在這個公共空間選個熱鬧落腳點。參加者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五歲，最小的，只有十五歲。他們的行動，不為曝光，卻總要為人知，不然不如在家中絕食是不是。逐個去問：媽媽可擔心？……　　這類行動，甫開始時沒事，跟着也就應該沒事。前來垂詢的警察，斯文有禮，廣場的管理人員簡直招呼周到。

六四特輯被禁

一切就緒，仍然要得記協的麥燕庭提點，方醒起要找個醫生來中途看望。先找郭家麒，由他轉介蔡堅醫生。有人給年輕人留言：你們在浪費時間，「go home and have a life」。

人各有志，各人對生命的要求不一樣。有人會認為只要有四幅牆，已可構成一個家，不必理會當中的人與價值。絕食者中有個叫凱雯的女學生，會在九月入讀大學文化研究系。識得另一讀畢文化研究的女生，叫天韻，有另一番際遇，另一個故事。

七．一前，記者雷子樂來電，告知《君子》雜誌的記者朱天韻，因就雜誌之前抽起整整十六頁六四專題，果就給解僱一事。一聽也沒血氣上湧，回應的話也並非一時豪氣，而是老早想說，忍着不說，卻仍然不得不說。

那本雜誰屬南華集團，旗下另有兒童刊物。好幾年下來，一直受邀當他們義務「校園小記者大使」。既然打正旗號叫小記者，每一年總急於向小學老師強調新聞理念：明白他們教兒童尊重成人，但以記者身份寫人物專訪，不能就歌功頌德，某某和藹可親，誰誰平易近人。記者寫的，是新聞稿，不是公關稿，更不是鱔稿。

說的，是新聞理念，就是擔心小學生一開始就對新聞採訪、取向措詞來一套老大的誤解。在未知道公眾利益、大眾知情權、新聞自由等原則之前，以為報喜不報憂，凡事零分陰暗面、十分光明面就是好的標準。

遊行街頭籌款

很明顯，刊物老闆的新聞理念，跟正規正常的大有距離。禁掉六四專題一役，已覺羞與為伍，但總仍希望大概可以「一單還一單」，更重要的是其時涉事記者仍在雜誌社任職，外人似乎不好再去喧嘩。

事到如今，老闆決定與記者一拍兩散，着其即時收拾細軟，外人也可以大聲清楚地說：羞與為伍。

這一年的七．一遊行人數，比預期的少。泛民中人，不能在人多之際就㷫烚烚，人少又裝個若無其事狀。數目，當然重要。一隻螞蟻，沒有誰介意，但千軍萬馬的蟻陣，就令人頭皮發麻。蟻多摟死象呀。

七．一後，已出了許多評論分析，有怪天象、怪籌款、怪粗口、怪形式。都說，那一天出奇地熱，募損攤位太多，一街粗口嚇親老師，一年一度千篇一律。

但籌款事宜，從開始就是指定動作。即使不是政黨，任何民間團體的運作，參與其中的人都知道，沒有官方大水喉照應，花錢可以像倒水，說的不是晴天雨天，根本就是八號風球。而粗口一筆，不知事後的新聞報道有沒有聚焦地誇張，因為身邊一個走畢全程的遊行者說，不，她一句粗口也沒有聽到。

民主運動成效

雖然可以想像，過了四分一世紀，曾由李柱銘帶頭的本地民主運動，成效不是沒有，但不彰顯。香港既不會跑去飛鵝山組織革命，也不認同通街擲物，於是有人要喊粗口，可以理解。但把香港的民主運動淪為粗口文化，恐怕只會證明香港政治詞彙的貧乏。而說遊行模式千篇一律，就見矯情了。怎樣搞另類？明年不如行彌敦道？二十年來，沒有哪個大型集會比六四燭光點點要千篇一律，但說的不是硬件，而是軟件，說的不是四幅牆的一個家，而是家的心情。

在那個聲援劉曉波的論壇上問程翔，北京怎地在七．一前正式逮捕劉，不怕刺激更多港人上街嗎？程答，北京就是不怕。當美國國務卿希拉莉訪華，也詐詐諦諦避談人權，北京就可氣粗。關係，總是雙向的吧？北京不着緊，港人也不在乎。這是民心？

七．一後，在一個談傳媒的 Roundtable 講座上，一個中學生說，她參加了一個由香港「愛國」人士辦的北上「洗腦團」—這是少女的自用語—行程期間強調的，是美國民主，也不是「真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