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來,再睡不下,坐在書桌前的黑暗中,翻來覆去地想:中國人,老是不爭氣。老百姓就是怕「老大」。
司徒華提我, 「孟曰取義」,以義為重;司徒華教我, 「對人對事,原則大過天」。他去後,在台灣的王丹等人要來港參加追思,港府卻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批准這些人入境。曾蔭權政府到底怕什麼呢?就是怕令北京老大哥尷尬。但王丹等不是已承諾會保持低調,不公開發話的嗎?不,仍然擔心不聽話的香港人,會在旁夾道歡迎之餘,煽風點火,尋釁滋事。講人權,論人道?嘿嘿。
揣摩上意兩制變一制
王丹無國籍,吾爾開希持台灣護照,還有王超華,拿的是美國綠卡,但這些人持什麼旅行證件其實不重要,港府要批就批,不批就不批,揣摩上意後,一國兩制都可變一國一制,就是不能令中共領導人面子上過不去。
2004 年,吾爾開希曾來港參加歌星梅艷芳的喪禮。為什麼上次可以,今次不可以?一個講法,就是因為上次可以,今次更不可以。上次,吾爾開希展覽接近傳媒的亢奮,嘰嘰呱呱向記者說了一大串。於是,這次沒有交易。同時好生綑綁效應,甲都不准,遑論乙與丙。香港政府這麼做,肯定合法,但是否合情合理,不必多講,人民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
公民黨自昨天開始,在鬧市各點收集簽名,申明市民亟待見王丹等人成行。我的理解,是各大學的學生會亦會串連,搞同樣的簽名活動。
王丹等「八九」民運分子,自然並非路人甲乙丙,不批他們來港的政治理由,昭然若揭,查實路人皆知。這張民運分子要求來港悼華叔的名單,且永遠以王丹排頭。因為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功過及影響力,自有公論。
黨魁表態支持變欽點
正如一個政黨的「陳大文」,在一場內部選舉中公開說支持誰,沒有許多人會在乎,但一黨之魁公開說撐某人,就令人側目了。
尊重選舉結果之餘,仍然受不了背後展示的一套「大佬為細佬」造勢的欽點文化。
沒有這樣的原意,卻有這樣的觀感,以及效果。要記得,言論自由,並非人人平等,煲呔與一個普通公務員的輕言妄語,後果豈可同日而語。在傳媒面前,亦非人人平等,一個大學生跟一般年輕人同樣出事,受的編輯處理,不會一樣。那便在法律面前,也不是人人平等,一個神父或牧師犯風化案,判刑隨時罪加一等,都包含因為身份而生的公共認知。只講你我人人公平,不夠,還講公道。
所謂欽點文化,還望似有還無,從今whiter than white,自此消失。這是政治常識,亦是政治原則、政治道德。君子坦蕩一生。
亦曾跟人討論這一筆,我說,不喜中共的人,不可能認可欽點。對方答,不能比較,因為質與量都大大有別。但,本人師承司徒華,凡事原則先行,因為論「質」,不知幾時會有「都是為大家好」的排斥;而說「量」,也不知幾時會有「都不過是少少」的打壓。
自稱師承華叔,卻也不盡同意他的一句話,就是當年劉千石提出大和解論後,華叔曾向之發出「猶大」一語。就這個,我也曾寫一篇〈劉千石,你錯了〉的評論,在報紙給斗大篇幅登出來。但擁抱民主,可以堅持和而不同,那句話,我只覺霸道了點,傷了感情。
抄襲華叔啟發變歡愉
而我最師承華叔的一章,是啟發小學生的聯想力。事發十多年前的一個教協的大型活動,我跟他做演講嘉賓,自覺生動活潑,與娃娃們交流一番後,到司徒華。清楚記得,當時心裏想,由這麼老的老師訓話,隨時悶得一大班兒童打瞌睡。不,司徒老師跟孩子玩遊戲,他問:小朋友,蘋果令你聯想什麼?惹得全場小學生熱烈反應,由《聖經》的蘋果,講至牛頓的蘋果;由宗教的蘋果,講至科學的蘋果。
受到啟發,自此我也熱烈抄襲,自添教材,像說「麻鷹」,由政治的鷹,講至文化的鷹,包括西藏人的天葬。這些年下來,聽小孩子回應的「麻鷹捉雞仔」、「花旗參」,以至「馬英九」(!),所得的源自童真的歡愉,延綿不絕。感謝華叔。
司徒華辭世一周,見悼念他的文章也延綿不絕,於是出現嘲諷說:司徒華神化運動開始。乍讀,純粹令人失笑。原則上,他有沒有資格受到如此大規模的悼念?
公眾認知曰:有。那就好。於是姑且看看質與量,香港會不會有的士司機向愛掛毛像的北京同業學習,在車廂裏掛司徒像,以祈道路平安?中國首都有鄧爺爺、溫爺爺,但我們沒有司徒爺爺,連司徒伯伯也不叫,我們只有華叔。這就是香港人文、香港精神。
在悼華叔的文字中,有丁點一小段說他「發掘小四毛孟靜」,這裏頭,有點誤會,因為牽涉逝者的歷史,要略作澄清。話說好幾年前的「六四」周年,在漆黑又光亮的維園,華叔召我到身邊說,他的一個朋友剛過身,他與這朋友是當年《兒童報》的主編,他接收了朋友身後一大疊的舊刊,翻掀一下,赫然見登出的一篇習作,下署「聖保祿小學四年級毛孟靜」;幾時會把那整份刊物再抄出來送我……。
每年「六四」維園,聽司徒華說中國人要爭氣;每年由朱耀明牧師辦的《香港夢》音樂會,總有得跟他同台演出。後來,朋友說華叔大概不行了,該去看看他。
猶豫了一會,決定不去,一是希望醫生是錯的,而眾人排隊也似去告別,怕假的都真得了;二是擔心自己會哭,反而影響病人。最後一次見華叔,是去年11 月底的職工盟晚宴,他與劉千石與我同桌,我跟他打招呼,報上全名。他笑嘻嘻答:「怎麼啦,你以為我病到不記得你?……我仍然欠你《兒童報》……。」最後一面,是滄桑而童真的一張笑臉。華叔,中國人要改過,會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