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環去,訪「人權監察」的新址。華燈初上,見永樂街,聯想永利街,這是舊香港。走進俗稱海味街的橫里,一陣陣鹹魚乾貝的腥、鮮、香襲鼻而來。抵達舊商廈,門口是一條長而斜的樓梯,肯定不便坐輪椅的人,大概就逃不過重建的命運。無法不想,就像早年保喜帖街,不日,也許亦有保海味街運動。
跟羅沃啟等討論公共廣播、表達自由,有提及《城市論壇》。同一日,有記者來電一談往日「維園阿伯」、今日「維園阿哥」的現象。淨聽標籤,已覺有類同之處,都屬「激」的一派吧。只是桌子調轉,對象有異,舊時是民主派中人受老人家喝罵,眼下變了建制派遭年輕人圍攻。
一九九二年,彭定康以風起雲湧之勢,,東來出任最後一屆港督。那一年,開始有維園阿伯。那一年,受邀當上論壇主持。那是張敏儀時代,監製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節目「最緊要有火花」。
有為數大概半打的中、老年男人,本來就長駐維圍,周日順便參加論壇上電視。那時的常客,尚有一書生型的年輕男子,及一名外貌似武打明星洪金寶的人物,但十多年前的事,許多人都不記得了。而那些伯伯都屬「愛國」分子,常發表反港英言論—言論自由—一大特色,就是說話大聲,但有理由相信,許是因為「撞聾」,自己聽不到自己說話,於是提高音量。
重複令人厭惡
但連番透過米高峰的呼喝,又見內容重複,開始令人厭惡。本主持向之曉以大義,軟硬兼施。其時一個濃重感覺,是他們會賣女子的賬。《城市論壇》卻也因為這些阿伯而「紅」了起來,當時有新興周刊來訪,登了六版的篇幅,也有電影公司聲稱要以此為題拍戲,垂詢可有內幕資料?自然婉拒。
事實是,那時候的「愛國」陣營,已靜靜杯葛《城市論壇》。視乎議題與對手,若見勢頭不對,即使有維園阿伯起哄簇擁,他們就是不出席。多少個周六晚,本主持人與監製通電話,一齊欷歔「愛國」的誰誰說「沒空」,某某話「有事」,節目出街後,卻又得《文匯》、《大公》等嚴詞批評港台不公、論壇偏頗。
所以,今日的建制派系因為不忿受「維園阿哥」的挑戰,公開說要杯葛《城市論壇》,就顯得造作得不得了。以前阿伯現象的每況愈下,始於肥彭向北京企硬,給罵「千古罪人」、「貞節牌坊」一類的話(也給外國記者炒埋一碟,譯做whore of a thousand years),維園阿伯們開始罵粗口。記憶中,一次趁廣告時段拍桌發出斥責,是論壇外圍在司徒華發言之際,有大喊「拉司徒華去打靶」!
小橋流水,這些年下來,多少次,聽民主派議員像劉慧卿等如何受到粗暴對待,包括粗口橫飛。今日維園阿哥的舉措,文雅點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市井點乃「你做初一我做十五」,tit for tat。仍然合法,就沒問題,會有許多香港人看,只覺消消氣。不是說,根據最近一個民意調查計算,本市足足有一百五十萬人認可激進手段的嗎?
危險的是,數字到底是數字,不等如肯定有百五萬人上街。就像左腳給燙,右腳用冰敷,不等於平均說來雙腳很舒服。當然,香港民憤已達警號,透過《城市論壇》,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消消氣,卻不可長此以往,因為重重複複,只會令人生厭。
節目現場直播,年輕人去爭取表達自由,效果有點像「事旦男」批評無線新聞一幕,有新鮮感之餘,亦令觀眾感受到批評者的道德怒火,但若重複,就容易淪為政治「騷」了。
而激進的定義,覆蓋面可以很闊:拿AK47上飛鵝山打游擊、流血暴動,抑或純粹姿勢語言,像大遊行喊口號、講粗口擲東西。而搞辭職補選、變相公投,和平得很,都算激?純粹衝鐵馬,又算不算?
京拒「變相助選」
對意料之外的政治行為,個人界線,定在真情抑假意,像早前自由黨的張宇人在壇上振振有詞說,最低工資可訂在時薪二十元或以下,在場的人霎時「火都埋」的情緒,不難理解,由是向之拋擲二十元紙幣的場景,可以接受。對,代我消消氣。但若壇壇如是,場場重複,就容易讓人覺得似爭上位博上鏡,漸漸生出厭惡,效果適得其反。
維園阿伯誇啦啦了這許年,許多香港人看不是味兒,也不屑去與之爭論。足足十八年後,終有下一代與之對壘。曾看一張新聞圖片,見「阿哥」向「阿伯」吐舌頭做鬼臉,經典象徵已極。但更重要的,是掌握民情,要拿得準。
因為連北京都似乎自以為看準了特區氣候,意圖刮起政治厭惡風。眾所周知,一向以來北京愈是說不,就愈為民主派補給彈藥,益發惹起反彈。但這次就政改公投一役,北大人決定連這「變相助選」一筆都不理,由喬曉陽到唐英年(「顧全大陸」!)重複又重複,換些字眼再講過,吟吟沉沉,講到你厭,聽到你厭,消磨壯志,北京期望中最大的效果,是令香港一大群自覺是中間派的市民不耐煩,嘆不要「惡搞」了。
中港之門半掩
而說的京港之門,沒有關上,也不見得大開,而是從來半掩。門後一大風,門就砰地關了,門後的房間有一扇扇的窗,都是中共術語說會引進蒼蠅的南風窗。香港,不過是其中一扇。
要求本市傳媒沒有收編,難,因為一盤生意,終歸是老闆的決定。要求沒有審查,也難,因為主管總可說此乃編輯決定,編輯自主。要求沒有刪剪,就更難,傳統媒體,到底有篇幅與時段的限制。還幸香港尚有網上的自由平台,儘管一邊有窮兇極惡、你死我活式的欺凌,另一邊,已有許多由虛擬去到真實的新聞故事。
譬如說,人在西環,想起由蔡淑芳網上三催、中聯辦外愛護大陸災難兒童的集會;在海味街,就想起李銳華的facebook抵制魚翅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