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的冰,軟的鋼,人生匆匆一場,總會經歷這種吊詭的感情。劉曉波得諾貝爾和平獎,是最快樂的憂愁,最憂愁的快樂。那夜,又有個燭光集會,呼籲中共釋放劉曉波——北京怕不怕人民力量,會不會像香港的大家樂連鎖快餐店般,向輿論低頭?大概不會,因為沒有人家不幫襯的恐懼。我大國崛起,氣勢如虹……
星空下一點愁
人的感情,總以自身出發。那一夜,一朵朵的小火燄,鑲嵌在中環名廈群的黑夜中。天又涼了,花開花落重重複複,彷彿還不久前,興致勃勃以一個年輕記者的熱情,也因為愛胡菊人先生、愛老朋友金鐘,在《百姓》、《開放》寫許多爭民主的段落,為九七的來臨倒數。這許年下來,跟許多人一起,寫了許多字,說了許多話,做了許多事,大大小小的類同場合,採訪爭「88 直選」的高山大會,參與反二十三條的萬人空巷, 「八九.六四」後,有更多的創傷,有更多圖騰意味的名字:王丹、胡佳、師濤、陳光誠、艾未未……會不會只是一場連綿的沒有結果的亢奮?那夜,只覺興奮的哀傷,忽然惆悵,忽然文藝,抬頭看天,聯想蚱蜢舟的憂愁、「星空很希臘」。
同一天空下,少年時讀余光中的詩,都理解那是詩人非常個人的感情;他們說,近年溫家寶也發表詩作,寫「我仰望星空」,要表揚的卻是「壯麗」的國家感情。小我相對大我。
若真的放人,劉曉波會選擇去國,還是回家?,保外就醫,你到挪威領獎去,燒炮仗歡送你又如何;但走了,就不要回來了。放逐流亡,魏京生Part II,完成小我。
怎樣的選擇,都會是劉的個人選擇,是最基本的人身自由,旁人不必指手劃腳,說三道四。也會有人引述一句黨的名句: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於是,劉應該堅持、應該留下。但宏觀那個完成大我的條件,就是蒼白而貧乏,只會生出更多的憂愁。
大國下一個囚
是這樣的,歷史告訴我們,波蘭工會領袖華里沙在83 年得和平獎,其後成國家元首;十年後南非反種族隔離的曼德拉一樣拿獎,一樣統領國家,還有眼前另一得獎人,緬甸的昂山素姬。這些人,都有政黨的組織及機器,代表龐大的人民力量把他們推至高位。但回看劉曉波,就是「人一個」,或該說,加上他的太太劉霞,「人兩個」。
當然,劉的《零八憲章》,有類似十萬的人聯署。首批內地的聯署者,不計後果,不怕秋後算賬,不擔心隨時丟掉飯碗、禍及家人、至被抓坐牢的風險,尤其得人尊敬。這些人,有個新的頭銜,叫做「公共知識分子」。我個人對這種潮流標籤,並不喜歡,因為「專利」、「專責」的味道太重,彷彿為國為民、針砭時弊是知識分子的專利,只有讀書人夠資格指點江山,但有理相信,同樣有聯署《零八憲章》的,不乏仗義每多屠狗輩之輩。但這是題外話了。
《零八憲章》的主題,就是溫柔婉約地,提出要扳倒一黨專政。劉曉波與劉霞「人兩個」,在一黨專政下,縱有千千萬萬中國人心底裏的支持,背後就是沒有政黨支撐。由吊詭、諷刺再來的哀傷憂愁。
一個政黨最大的資產,是人。講錢,除了「有阿爺大水喉射住」一派,還望集腋成裘。透過人與錢的團結,造就組織力量。也許,政黨到底不過是一個招牌,老大哥顯然最擔心的,是人民的組織力量,所以要一棍打死法輪功。而在香港,北京最望而生畏的組織,可能就是李卓人領導的職工盟。
回看大家樂一度意圖令員工因加得減、刻薄扣薪一章,先有網上凝聚talk the talk 的喧天抗議,繼而有現實中由職工盟帶領walk the walk 的罷食行動,一呼百應,因為是項爭議太過赤裸,可以挑起任何常人一條正義的筋,之謂公道自在人心。那個食肆管理層不管去請求哪個傳媒公關打圓場,常人常理結局只有一個:認錯。
中國共產黨卻只此一家,一黨專政,做的是獨市生意,完全壟斷國家市場,就是不怕你不幫襯。
立法會也會有釋放劉曉波的動議辯論,如料是一場姿勢,民主派發放政治訊息,建制派亦即中共的顧客(或該叫僱員?
)玩集體失蹤。同一日,有個動物權益的動議。遺憾的是會上有個講法,大意是批評保皇中人不講劉曉波,不講人,寧講畜生。儘管理解當中的政治含意,這一類的話,仍然大大地、不必要地貶低人與動物共融一課。
法例下一條狗
同一天空下,搞公民抗命,學甘地;講愛護動物,一樣要向這印度大思想兼行動家學習。兩周前曾在本欄引述甘地一句話,容我重複一次:The greatness of a nation and its moralprogress can be judged by the way itsanimals are tr eated. (要衡量一個國家的文明精神層次,還看其如何看待動物)。我有信心劉曉波會同意這句話,我只嚴重不屑提出動議的民建聯(不是有關議員,是說該黨)曾在路邊掛起自我祝賀的「成功爭取」漁護署捕殺流浪狗一類字眼的街板。
《人與狗與天》。大概兩年前吧,這是此欄一篇文字的標題,自我感動之餘,亦感動了一些讀者,收到三封讀者來信。一隻狗,是許多個家的家庭成員,因為規例,因為一些反面的人心,一樣生出日以繼夜的哀傷憂愁,人狗不能共存。
許多的眼淚,許多的細節可以慢慢商榷,但大前提是,在這個國際都會,為增加領養機會,為減少遺棄數目,請放寬消禁公屋私樓養狗。你我他與牠。十年前,在愛護動物協會領養家狗之際,聽職員說,這頭狗是一個年輕女郎因為新居不准養狗,帶淚前來「遺棄」的。
而「天」,有劉曉波「我沒有敵人」的文字表達,也有艾未未的藝術裝置。艾在英國前的Tate Modern 展出的滿鋪瓷製向日葵種子的老大場景,傳誦一時。剛讀到張偉國傳來電郵,說艾未未在北京給軟禁三日,不准他去上海開一個他在網上大事宣揚的「河蟹」派對,艾未未多的是機會留在海外,他卻沒遺棄這個明知會找他麻煩的祖國。洋藝評家形容他既簡單又複雜,既一體又多面。同樣有理由相信,去問這個藝術家,他一樣會答,人與動物,都是生命,都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