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起初，就像隨手自貨架拿下個罐頭，在超市一角的小書攤見到一本說人與狗的書，就買下了。原以為，這是本普通的愛狗書，消閒之作，消閒一讀。誰知道，這會是近十年來最愛不釋手的一本書。

　　這本書叫 Marley and Me。Marley，是隻勒布拉多尋回犬，me，自然就是作者了。起初，儘管也有留意封面賣的，「《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第一名」，就是沒想到，內容文筆如此出色，平平凡凡的一個書面，忽然就生動活潑起來，是只有文字才能表達的意象。像說狗偷吃成功，是一場 major food heist。形容任何從餐桌掉下的食物屑，會遭遇一致：　　Errant peas, dropped celery, runaway rigatoni, spilled applesauce, it didn’t matter what it was. If it hit the floor, it was history.

　　狗在四處聞嗅，要找一處「解決」之點，是 in search of squatting nirvana。

　　買了個大狗籠，叫之做 portable Alcatraz。

放不下的感情

　　作者 John Grogan 曾是記者編輯，後成專欄作家。都說，新聞是匆忙的文學，新聞人都有對文字的一番敏感。但作者除了有證明文字不死的功力，更讓人傾倒的，是人與狗那份放不下的感情。說的並非神犬拉西，也沒有義犬救主的情節—雖然也有一幕意外中，見狗堅定不移地守護在路口，似個獅身人面像—說的，是一頭九十七磅傻兮兮的大狗，像少了條筋，最驚打雷，喜亂衝亂撞，是個破壞王，帶牠去學規矩，會給訓練師趕出狗學校。

　　十三年長的時間，一個大男人與一頭狗的廝磨，記錄四腳伴侶由蹦蹦跳跳的孩童，發育至尷尷尬尬的少年，進入一身肌肉的成年期，之後，到了晚年，成了磕磕碰碰的長者；眼矇耳聾，前廊梯級，都成了牠的 nemesis。

　　主人並非獨身，而是有妻有兒。感人一章，是一次太太產後，再也受不了狗的一屋破壞，要求將狗送走。大叫大嚷過後，女的平靜下來，丈夫心裏竊喜，以為沒事了，但女讀者會明白，女人愈是平靜，愈是心意堅定……。

　　另有一筆，說作者離家公幹，一頭老狗巍顫顫地滿屋尋找牠最愛的人，折騰了一夜，終於在破曉時分，愜意地在主人床邊地上睡下了—原來因為破曉時分，女主人醒來，把數個枕頭堆到丈夫慣睡的另一邊床，看起來似個人形，老狗就以為，啊主人回家了。

　　「我們花在這頭狗身上及所有他破壞的東西的錢，足夠買一艘小遊艇，但有什麼遊艇會整日守在門口，等你回家？」

犬不厭家貧

　　由頭到尾，作者叫 Marley 做 he，不是 it。他說，一頭狗不在乎名車大屋、社會地位。A dog judges others not by their colour or creed or class but by who they are inside. 一隻狗，會知道你內裏是什麼一回事。而這個狗主的內裏，是個愛大自然的人。

　　除了文筆，除了感情，這個原本平凡的人狗故事不平凡之處，是主人愛大自然。他們一家，由靠海的住處搬到下雪的地方，於是，游泳、坐雪橇、行山。文字是可以有氣味的，鼻端會浮起海的鹽香、雪堆的冰涼，還有樹林的清新。

　　狗，也許是人與自然的最基本接觸。在城市的石屎鋼鐵、玻璃塑膠以外，我們固然有花草樹木，但它們不會動。我們對野猴入侵鬧市民居充滿驚惶，對中華鱘的感覺，也許就是「一尾魚就是一尾魚」。鳥，不夠親暱。貓，到底不能與你在外頭世界風雨同行。數到最後，是狗，不但是寵物，更是動物。我們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動物，機緣巧合，人狗情尤其深厚。

　　家有一頭疑似「比高」狗，從愛護動物協會領養回來，前右腳有殘疾，獸醫說，有曾遭虐待痕迹。看這書的時候，牠通常坐在我身邊。看這書的時候，我在同時學習地球暖化的問題。

　　舊時，只覺得一隻狗是一隻狗，不必大驚小怪；從前，許多的環保物事，只覺虛張聲勢，實在也曾有太多的綠色分子站在道德高地似的，向世人訓話，令人吃不消。

　　愛護動物，愛護地球，或要一場聖戰，但姿態不必像恐怖分子。首先停止再起最不環保的高爾夫場就好。

　　而全球暖化，說的是人類的文明生活，日益製造更多的廢氣，主要是一氧化碳，尤其 CO2 當中的 methane，甲烷，亦即沼氣，不但擾亂生態，亦加劇破壞臭氣層，加速溫室效應。

冰融不會逆轉

　　最近讀一篇美聯社的報道說，南北極一帶的冰融，正在加速，過去五年，海水平線上漲了五分一吋。這個，聽起來微不足道，荷蘭和威尼斯未見陸沉。可是，報道引述美國太空總署的科學家說：情況只會持續，不會逆轉。

　　一個以前不識的現象，叫 permafrost thaw，凍土融解。任何長年在攝氏零度以下的土石，都是凍土，裏頭貯有甲烷。水上的冰融化，失了原先冰的反光抗熱作用，暖了海水，海水再去暖化凍土，發出大量的甲烷。

　　諷刺的是，人類往往要穿過堅硬的凍土地面，方可出海採油。

　　回說城市文明，科學家說，全球每年製造三百噸溫室廢氣，比起九十年代，已上升超過三分一。眼下最超速的，是中國，○二至○七年間的發展，已拍得住美國。

　　燒煤，不就是最髒最多二氣化碳的能源。石油開始短缺；核電，怕輻射危險兼貴。太陽能？風力？直至今日，聽上去仍然很前衞。但在英國，已有官方規定，二○一六年後的新房子，二○一九年後的商廈，都要以自然能量發電。

　　由科學到生活，人與自然與動物（毌忘 Marley 玩雪游水），要做的事，卻終也要納入政治，考驗當權者的施政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