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六四,幾乎任何有點組織身份的人發表屠城異議,都五時三刻成了「過街老鼠」,由少數的主流傳媒至網上,給喊打喊殺。這個現象會令一些人疑慮:這不就是「大多數的暴政」(tyranny of the majority)?甚至有說:意見與主流不合,即連提問的勇氣也沒有。也許,就此推理,嘩,好似文革,這正正就是曾蔭權振振有詞的「極端民主」的惡果!
這款邏輯,當然荒謬。立法會的議席只得一半直選,特首亦非你我一人一票普選出來。香港根本談不上民主,遑論極端民主。
制度依舊
問題是,香港的政治與傳媒展示的制度與生態的荒誕與扭曲,許是世上獨一無二。承諾中的港人治港,原來真的只是「港人自講」,你有你講,自由呼喝,當權的官可以很清高地回應:笑罵由人。
這款管治,講明行政主導,長官意旨先行。而長官意旨事必要仰北京鼻息,中南海長老的意願得勢。在立法一環,永遠是保皇一派佔大多數,功能組別要保留多久就多久。有民主派去參選功能組別搶票,咦,民主派講一套做一套!真是,你們民主派中人,不是也有這樣說的嗎?
於是,政治大氣候如是,Pro政府,親中央,最安全。有整個制度的保護,香港人儘管喧嘩吶喊,總是抽象,當權者永佔實質的先機。
當然,當民忿去至沸點,總要回應點什麼,就給你換一換人─記得制度不變─看,人頭落地,董建華換上曾蔭權,楊永強去後,來了周一嶽(又真係幾好是不是?),下台後的葉劉淑儀,且可花團錦簇地東山再起。
換人,制度依舊。新的面孔博你眼前一亮,好新鮮,繼續行政主導,北京話事,間中來點溫馨提示:這是政治現實呀。
搞政治,親政府不但安全,且有着數,包括穿上唐裝等委任。辦傳媒,也一樣。數一數,還有多少個傳媒老闆並非人大、不是政協,沒有拿大紫荊金銀銅勳章?還有附送的商業着數。廣告利益,這個,做新聞事業嘛,將就將就,不好得罪上頭,因為有利可圖,有機可乘,總之有X可X。
於是,傳媒大氣候也如是,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另類招牌。民間有主流意見?嘿嘿,還得與官方及簇擁官方的主流意見比一比,秤一秤。權勢一邊,透過制度,總是勝券在握。
民間的主流,相對於官方(控制)的主流,生出個鐘擺效應,官府誇張地擺向一邊,民意就會渾然天成地擺向另一邊,「相輔相成」,反方向地。一個未得人民授權的政府,面對人民,永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場面。
自我審查
香港人看着權貴,總有「大石砸死蟹」的不忿。整個城市氣氛已是這樣,忽然有疑似民間代表,發表彷彿為權貴護航的話,那個反響自然又渾然天成。
於是見一隻又一隻的過街老鼠。
卻並非為打老鼠而打老鼠,六四一筆,不提血淚,重點是牽涉良知。若不很知道屠城的來龍去脈,請一讀記協出版的《人民不會忘記》,由六十四個香港記者寫的八九民運實錄,自然就是歷史的初稿,史實是史實,豈容扭曲。
言論自由?近年坊間流行西方的一句話:我不同意你的話,但誓死捍衞你說這話的自由。不淨是捍衞,且是誓死捍衞,很厲害吧。事實是,you don’t get harmony when everyone sings the same note,人人同一調子,不過造就了一言堂。
但言論自由,總有界線,不等於亂噏的自由,不能誹謗,請勿恐嚇,也不等於可隨意侮辱人、事、物,最終底線是講事實,尤其是史實。一個人亂噏之後,不准人家批評他亂噏?《中大學生報》的六四特刊裏頭,一個標題是「忘掉偽客觀,做番個人」。
這一年的六四,民間主流是民間主流,亂噏的,是心有所屬、給「和諧」掉的、沿自官方的主流,如此而已。
說新聞自由,也一樣。新聞自由的一大定義是有編輯自主。基本理念,是信任新聞界作為文明社會的第四權,會好好地憑着專業角度、編採操守,以公眾利益、大眾知情權為依歸,有空間有自由做好呢份工。正常情況下,不會去質問電視新聞為何不把那個故事放在頭條,不會去月旦一間報館怎麼把一條新聞做小了。講到底,香港人面對傳媒,仍算有選擇,有選擇就有自由。
卻是,九七至今,見多少傳媒字號躲在「編輯自主」這塊擋箭牌後面,自我審查得個不亦樂乎。為老闆,為上頭,打份工,搵食啫。在不正常的政治制度中,就成了「正常」的媒介現象。
須去爭取
明明該為民請命,卻都成了半官方甚至全官方喉舌。早在八十年代初,姬鵬飛已訓示香港新聞界可以對中共作「有建設性的批評,但不能進行污衊」,這來自北京高層的訊息,大家都心裏有數。
如是者,這些年下來,見幾許傳媒招牌那副詐詐諦諦、逢迎擦鞋的嘴臉,真是擦到「阿媽都唔認得」。鐘擺一邊到這麼個極端,另一邊就會天然地奉陪到底,索性呼籲人上街,派海報。為什麼不。社會需要平衡。
有說,這一年的六四燭光集會人數破了紀錄,中央給嚇窒之餘,肯定震怒,「香港人養唔熟」,一個不好,連原本「可以」在二○一七普選特首也不可以了。
也有說,這一年的「七一」大遊行,若又巴閉人多,會變相成了倒曾蔭權挺梁振英─梁比曾更根正苗紅,「咪仲衰」。
那怎辦?得罪上頭,沒好結果,香港人是否都該縮起來扮鵪鶉?但,假咳會變成真咳,假鵪鶉會變成真鵪鶉,給人一網打盡……集體心理、宣傳洗腦,當假話講一百次就像真的一樣,當黑給髹灰充當白,當一隻鹿脫了角又幾似隻馬,還有「北極企鵝多」,我們會有怎樣的下一代?
香港人不忘記。香港人不放棄。去爭取,不一定有,不去爭取,就一定沒有,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