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張超雄,總覺一點壓力。那分壓力卻是愉快的。張讀的是社工,做的是社工,教的也是社工,他的故事都是老弱傷殘、冷暖人間。也因為他,這些故事並非只是數字或個案,而是貼身的、有血有肉的人性描述,聽得人一頭一腦的泫然。
上周,張辦了個叫「風暴過後的孩子」記者招待會,內容說家庭暴力對兒童的影響,他們做了個調查報告。老弱傷殘,新聞界也多視為老生常談,總共得三個記者光臨,一間陋室坐滿的,是曾受家庭暴力的婦女,以及一些孩子。
說的,是確切的童年陰影。一個女子說,當年一屋的打罵吵鬧,「一家之主」對小兒的性騷擾,「老是叫小孩脫褲子」,夫婦離婚後,女兒有幻聽,「成日有一把男聲向她暴喝」,而兒子書讀不成,「人家上堂學習,他就給面壁罰企」,今日,工也做不好,「做……保安幾個月就給人炒了」。
家暴受害人
家庭暴力的主要受害人絕大部分是婦女,抱一個揹一個,淌淚抹淚,外人主要關心的,也是這個媽媽,孩子就都不過是附屬品,沒有輔導,沒有評估,就叫媽媽你自己看着孩子吧。可憐媽媽說「我不識得怎麼做,怎樣教」。
調查報告說,虐偶的個案中,有四成五同時涉及虐兒。可是,即使兒童沒有直接受創,淨是目擊家庭暴力,一樣會留下老大的、隱形卻又真實的疤痕。張超雄說,在這類香港故事中,九成的孩子耳聞目睹父親的暴力行為,「……在廚房『撑撑』地磨刀」,而西方社會的同類數字一般只是四成左右。
問張,這與國民的「豁出去」性情以至文化都有關吧?他答:有,但更基本的原因是,這個城市的基層住所空間狹窄。叫孩子入房?根本沒房。
因而立刻聯想半山八十八樓天價豪宅。那個天價,世上數一數二。香港的貧富懸殊,一樣世上數一數二。
對家庭暴力中的貧窮婦女可否多幫一把?行外人想到的,往往先是理念一大堆,原則一大碟。實況是,一個女的受不了報警,拖兒帶女坐在警署好幾個鐘頭落口供;末了要去醫院驗傷,再呆坐一段長時間,又要把事件始末從頭說一遍;之後到庇護所,「嗱,並非長住」,又再要把自身故事多講一次。身邊的孩子只茫茫然跟着轉。由報警至可以在庇護所躺下,當中得相隔足足十二個鐘頭。可以想象,由半夜三點到第二日的下午三點。
菜園村村民
這些女子卑微的要求不過是「一站式」的幫忙,起碼口供只需落一次。社工或可做得更好?卻是,張超雄說,一個社工手頭有七十個案。七十個。於是,也許連當事人臉長臉短都未分清,遑論當事人身邊的豆丁。聽上去,就像教改中的老師故事,壓力大,吃不消,做不來。
多一點撥款,多一點資源,有錢好辦事吧。回到正題,為暴風家庭的兒童扶一把,做心理評估、輔導跟進,同時提供家長親子教育的支援。說的公帑,那麼丁點,比起天價高鐵,真是微不足道。
上周千人圍堵立法會,抗議立法會就高鐵撥款,張超雄跟菜園村的村民在一起。菜園村的故事,由朱凱迪及他的團體幾經艱辛,終於得到媒介青睞,在社會上發揚光大。卻也令一些人誤解,反高鐵,淨是為了保菜園村。於是有振振有詞的反駁,喂,總共那五十戶村民,不要阻住地球轉,「發展」潮流,浩浩蕩蕩……。
忘了大角咀舊樓業主受高鐵工程影響的困境,不理將來西九龍總站一帶的塞車恐怖,「泵把貼泵把」的交通,還有廢氣,請以今日時代廣場周邊的交通作參考。但歸根究柢,是高鐵路線設計的不合邏輯:香港有近半人口住在新界,不日坐高鐵,要先南下到九龍末端,再北上回家。高鐵造價,甫開口六、七百億元,值得花嗎?並非就是說,啊省下的錢就用在幫忙老弱傷殘,雖然係又都幾好。但問題的癥結是公帑不能花得冤枉。
反高鐵撥款,不等於反高鐵。許多人都基本上同意,香港要有高鐵跟內地的網絡接軌。早年香港要起地鐵,也一度有老大的反對聲音,說本市不過像一幢唐樓,只得幾層,走樓梯就好,不必另起電梯。時至今日,誰能想像沒有地鐵的香港。不反高鐵本身,問題是怎麼走、花多少,有沒有夾硬上馬,不但勞民,且「害」民傷財。這個政府實在該停一停,想一想。
謠言滿天飛
要反高鐵撥款,立法會中的保皇黨,尤其是絕大部分的功能組別議員,都會嗤之以鼻。這些人都有既得利益,坐擁「着數」,得令投票。對這個局面曾有貼身體驗的,只是張超雄,他也曾是功能組別議員。
香港政治這樣走下去,以本市發展速度計算,不日會勝過澳門,超澳趕澳,禁外頭記者入境?香港急起直追。
本地民主派爭普選新一招,焦點是廢除功能組別,行動叫「五區總辭」,還未實行,已見謠言滿天飛,子虛烏有的gossip,一時變成solid rumour,差點就是near-fact;忽然有說余若薇代陳淑莊補選港島區;網上有群組倡議,不如由陶君行代梁家傑出戰九龍東;亦讀得報上一句評論「毛姓女士冷言冷語」;當下失笑,不知那位作者哪隻耳朵聽得本人「冷冷」,還請去垂詢來訪記者,我在電訪受訪數句閒話,不知多熱烈坦白。於是想,這類點名甲乙丙的故事,陸續有來,之前無心,後來有意地在民主陣營搞分化,還看幾時會有人故意挑釁,擺明「玩嘢」地提議,咦,張超雄不如去新界西補選。
這不會是張超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