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的場地,都是中環立法會外圍,上周初,有個要求釋放內地異見分子劉曉波的燭光晚會,程序一板一眼;至周末,就有一幕又一幕的反高鐵血脈賁張,率性卻仍見理性。
一樣是街頭聚集、露天項目,那個現場感覺,分別真的很大。聲援劉曉波燭光集會的搞手,大都是「老鬼」吧,於是一切根據傳統,你致辭我念詩,齊齊讀稿,幾乎就像參加學校的畢業禮;禮成,散會。
當然並非鼓吹反傳統就是好,更不是倡議「亂」,組織單位也許就是擔心出現亂局,但那個到底是街頭群眾集會,把場面控制成中學禮堂似,感情就是不夠真,且間歇地覺得假。
公投犯法?
尤其不喜講者拿着一張紙在台上讀稿,吟吟沉沉。身邊一個年輕人說:「我最憎司儀跟着稿扮互相對答……『剛才那首歌很好聽喎?係呀!』假到震。然後又低頭讀稿。」還有一眾「先生」、「小姐」的名銜。劉曉波是詩人、是學人,他不會在乎禮儀虛名。有理由相信,他聽了,連他都會覺得不耐煩。當今之世,繼續在街頭上演室內儀式,就是不合時宜。
卻到底因為劉曉波,仍是個感動的場合。那夜頗冷,燭光點點,見到許多熟悉的臉孔,有教協的韓連山、融樂會的王惠芬,一樣有年輕的周諾恒與陳巧文。還有《開放》雜誌的蔡詠梅。
這一期的《開放》,就劉曉波給重判一章,輯錄了內地網民的一句話:「這就是我們的維穩邏輯。生活水準的提升需要,經濟發展需要穩定,所以穩定壓倒一切,所以要撚熄一切可能引燃不穩定的火星,為了『穩定』可以踐踏一切,包括憲法,包括我們的希望。」北京踐踏法治,同時關起了胡佳、師濤等等的良心犯,卻掉過頭來,一副惡人先告狀地,指罵香港的民主派要搞公投,是「公然挑戰《基本法》」。因為《基本法》不包括公投機制。但,現代文明精神說的,是Everything is permissible if not specifically illegal,沒有說是犯法的事,都可以做。法例沒特別容許大家返工返學,我們返工返學就是。北京說,香港人「無權創製公投制度」。這真奇哉怪也。閣下不承認公投一筆,也就算了,但民間社會自行創製也不准,就真說過了籠。
《基本法》沒賦予香港人呼吸自由,但呼吸,總可以吧。有人自創深呼吸法,作養生之道,不准?
國務院港澳辦發的聲明,說「嚴重」關注香港的五區請辭,說挑戰《基本法》的後果,「只會引發爭議」。出奇地,不包括「愛國」嘍囉曾自行用上的「震驚」一詞,也沒有恐嚇要出兵。
高鐵餘波
將來如有需要出兵,是否有高鐵迅速南下,就方便得多?而「引發爭議」云,香港的爭議,還少得了嗎,淨是高鐵爭議,已是一疋布之長,當中的who、what、when、where、why and how,幾無一有圓滿答案。一個政府要成功施政,必要先廣泛諮詢,得大量民意支持,方算圓滿。但是,曾蔭權政府為了高鐵向北京邀功報國的計劃,表現出來的遮遮掩掩加顧左右而言他,令大角咀的舊樓業主忽然一覺醒來,方知物業地底要鑽大隧道,而地底是「公共空間」,危樓危機、重建無望,政府不會主動賠一個仙。
只要看過老街坊業主一臉車軌皺紋上縱橫的淚痕,都會代他們憂傷。
香港就是要拆拆拆、起起起,把許多的歷史連根拔起。帶點出奇的是,下一代比上一代更懷舊,也許就是因為年輕的熱血。高鐵撥款由保皇一派簇擁通過立法會後,但見抗議的衝擊仍屬平和及和平,並非流血暴動。不必同意所有舉措,但應盡量尊重他們的表達行為,尤其讓原本旁觀的、原本不大關心高鐵議題的人—大部分是少壯一族,(套用西報的話)都來sample一下那個示威嘉年華氣氛。
千瘡百孔的高鐵工程撥款過得了立法會,主要多得功能組別舉手機器的支持,凸顯功能組別這款選舉之不公以至邪惡。要幫忙凸顯這款不公及邪惡,個人想法,原可以是找兩個民主派的功能組別議員辭職,也不走回頭參加補選,而是讓全港九新界的人看一場滑稽補選如何又掉進保皇黨派的口袋。民主派如是又少了兩席,立法會如是又多了兩副舉手機器……;當然,要做這個,就是難。
創傷難忘
對於五區請辭,原本擔心危險;對變相公投,一直憂慮複雜,但物換星移,新聞與歷史有渾然天成的走勢;高鐵的熱,剔走許多原先對公投的冷。同時多謝北京出言助選,把「變相公投」正名為「公投」。
這是不是一場「新民主運動」,且拭目以待,但肯定是香港民主運動新的一章、新的紀元,因為有年輕一代的大規模參與。七十年代學運過後,八十年代水靜鵝飛,九十年代更見夜深人靜,要至千禧年代後,新一輩方又有共同的想法與能量—在這方面,又該多謝曾蔭權擁有連董建華都未及的「凝聚力」。
高鐵一筆,也不必怪罪負責的高官鄭汝樺,都知道她不過是大局中的一隻小棋子。都知道,只要曾蔭權(加北京)願意撤回那個撥款方案,但他們就是不肯。鄭汝樺到底不是當年代表二十三條的葉劉淑儀。見她與保皇議員要得重重警力保護下,遠離示威者離開立法會,只標誌香港政制的憂傷。由劉曉波到高鐵,那份寒冷的創傷,沒齒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