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健康一直有點狀況,進出瑪麗醫院,於是一直避開體力透支。那個下午,在上海街擺攤檔,站了兩個多鐘頭。那是個黃梅天,不冷不熱,陰鬱潮濕。
起初,是身邊有人有一腔怒火:試想像,如果事發溫哥華,死者是個香港華人,開槍的是加拿大白人,引發的群情洶湧,肯定嘩嘩不得了。
說的,是上周二,一個警員在何文田山開槍擊斃一個尼泊爾裔流浪漢的事故。這事聽起來肯定不幸,但不幸之中,一條人命是一條人命。涉事的警員說,他噴光了一整罐的胡椒噴霧。這,聽曾在反世貿韓農人示威得類同警方待遇的朋友說,那個兜面的痛楚非同小可,兩日後,眼紅鼻腫的情況都未復元。胡椒噴霧,應該是非常有效的反示威武器。
慨嘆香港人情冷暖
早前,有一條狗給夾在牆隙枉死,都似乎引起全城轟動,這一次的人命故事,反而好像只得淡然對待,就是不對頭。當然,事發電光火石間,開槍的警員驚懼恐慌,人之常情。警方說,此事會有公正公平的調查。嘆的,是香港的人情冷暖。
身邊另有朋友說,不必想像事發溫哥華,場合仍是香港,但死者是香港(華)人……另一個說,又或者,事發蘭桂芳,給打死的是個白種人……真的,那隨時會是國際新聞。
但因為死的「不過」是南亞人、尼泊爾人,那個人命關天的程度,彷彿就大大下跌了,就是不見得有許多人在乎,而香港自稱是「亞洲國際都會」。
周四,在銅鑼灣遇三個尼泊爾的護衞員,問他們對事件的看法,三人異口同聲地說:不公平。「他只是沒有家。」「他不見得犯了法。」「即使有罪,罪不致死。」 周五,朋友網上傳來周三的《英文虎報》頭版,頭版故事,就是這宗事故。斗大的標題是:Why shoot him?
那個問號,異常觸目驚心。這一類評論式的報道,不為傳統新聞學者所喜,但一方面這已成為世界潮流,報紙不再是 newspaper,而是 viewspaper;另方面,在政治生態扭曲的香港,新聞取態但見親疏有別,擺明車馬立場鮮明的報道標題,已見怪不怪。《英文虎報》這條報道,在芸芸本地傳媒中,只見一枝獨秀。
周六,在上海街一帶,跟往來的尼泊爾裔街坊說,他們若覺得同胞死得不公道,可以簽個名字,我們代轉交警方。路過的十之八九都駐足,寫下姓名電話地址,當然也包括是我族類的街坊。卻是,也真有一個中年女子好奇張望過後,揮揮手說:「我係中國人!」
族裔感愈見大陸化
上述地點是上海街跟寧波街交界一個小公園的外面,活動期間,聽得公園的老人大聲批評:「淨係識講英文!」 容我懺悔,事實是,我不敢講中文,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街頭族裔糾紛。
「有正經事不做……拉攏啲南亞人啫!」 但是,關係是雙向的,香港人不在乎少數族裔,當中的疏離冷漠,有目共睹。少數族裔一般根本不理會本土政治,沒有選票,所以許多的政治人政黨也就對他們的「興趣」不大。
不與公園老伯計較。忽然,公園內一個隨身帶行李箱的白種男子,亦起身大聲以粗言穢語發出謾罵,見他手持一罐啤酒,也就不跟他計較。那些公園長者,卻起哄嘻笑拍手,另有路過的白種人尼裔人不忿,一度有對罵對峙局面。
其後,一個「自己人」街坊同胞前來說:「我們中國人,為什麼要合『鬼』噴?」 整個畫面的感覺,就是非常「第三世界」。那一幕過後,肢體上一點不累,精神上,卻是累的。去到生死關頭,一個人,可否就是一個人,不計族裔國籍?自然也有街坊來作平心靜氣的討論:那個死者用一張櫈襲警?問題是,要說武器,一枝筆也可以是武器,視乎攻擊性有多大,對方同意。
也許,香港人的族裔感,已愈來愈「大陸化」;有理無理,自稱愛國就是,凡事愛國先行,非我族類者,都可以一手撥開,還看北京商務部禁止可口可樂收購內地的滙源果汁。
這原來是個正常的國家商業決定,以反壟斷法禁止外來的收購。因為是第一次,也因為可口可樂名牌之大,牽涉的銀碼之巨,成了國際頭條。
民粹主義值得警惕
但這頭條故事的內容,卻不離民族品牌、民族感情之說,超過八成的內地網民反對收購。英國《金融時報》的報道,引述一個在港的收購談判高層說:「這完全是個政治決定。The anti-trust laws have been stretched in order to appease the sentiment of populist Chinese websites。」 內地的網上報道,也有引述《中國青年報》訪問一個叫周澤的政治學者:「我看到網上調查,很多都反對這種併購案,我想可能沒有多少人真正從反壟斷與維護經營者(滙源)正當競爭利益的角度去考慮過,似乎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殖民恐懼在起作用—把一個外國企業對中國企業的併購,看成了事關國體的大事。」周澤續說:「民粹主義情緒值得警惕。」 果汁市場原不該屬政治敏感項目。北京反可樂收購的代價,許是中國的海外收購計劃得以牙還牙式的對待。可喜的是,即使是有關民族感情的異見,一樣可在內地發表。
從北京的可樂回到香港的上海街,還看本土的民粹族裔情緒可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