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聽有民主黨的高人私下說,民主黨已成「民協黨」。起初還以為是什麼民協化一類的老生常談,再聽解說,方知是「民主妥協黨」的簡稱。
之後,聽劉慧卿在立法會自辯,《信報》的頭版故事說,她「首次承認自己變了,一九九四年自己在議會內提出推動全面直選的私人草案,但被否決;二○○四年開始調整立場,支持張超雄參與功能組別選舉……覺得有些事情係要妥協……」之前,收拾這一年的六四物事,包括支聯會的場刊,上面有一灘蠟。熔了的蠟,應該沒有味道,卻是,黑底白字清楚印上「結束一黨專政」的紙張,隱隱然有燃燒過的火柴枝氣味。
之後,有民主派的人說,是年七.一遊行,「會混亂、不齊心」,幾乎似呼籲人不要上街算了。更出奇地,明明是建制中人的一個名字,會在報上自掏腰包登廣告,推銷民主的多元、包容理念,熱烈叫人遊行去。
香港的政治生態,前所未有地混亂。建制派要扮民主派,民主派卻給打成建制派。
民主目標
有一對中年夫婦朋友,一直熱血地攬民主目標,○三年過半百萬人上街後,二十三條擱置,他倆呼朋喚友,在中環潮江春晚飯,叫之做慶功宴。第一年的七.一大遊行,有報紙頭版標題是,〈中產怒吼了!〉,那是新聞頭條罕有的一個感嘆號。這一年,這對夫婦看泛民的所謂分裂、以至撕裂,難過而厭惡,決定不上街了。
原本擔心,這一年的遊行人數,會不會淪為數千。及至在現場,見到人龍肯定仍有好幾萬,簡直雀躍。但人數仍是大幅減少了。還不久前的六四燭光集會,繼續有舉世矚目的十五萬人畫面。那不見了的十萬人,七.一去了哪?真的就因為天氣熱、太陽猛?
這一年六四那個燭海畫面,仍然佔國際報紙的頭版頭頂。七月二日,在英國的《金融時報》,找不到香港遊行的報道,而美國的《國際先驅論壇報》,只在第三版發一個圖片故事,解說為:「支持民主運動人士在香港遊行。示威者詰責主要反對黨的成員,指控他們跟北京交易的選舉新辦法,賣了運動目標。」弄得許多香港人掏心掏肺的政改議題,由兩句沒頭沒腦的英文概括。The main opposition party?說的是民主黨。咦,不是有示威者叫民主黨做親政府的嗎?香港政局,面目模糊。
何俊仁決定爆料,點名誰誰是中間人,替他們跟中共最高層溝通,前者叫梁愛詩,後者是胡錦濤。這條消息,不是石破天驚,不過是證實了一直流傳的訊息。
何俊仁向公眾苦苦相勸,先搞量變(增加選舉民主成分),再來質變(推動終極普選)。但因為這什麼「變」的措詞太過化學,不是常人常話,未為傳媒所喜。而一般人縱是聽得明白,仍然選擇不信任中共,許多人包括我只見中國現代史太多魑魅魍魎,大陸的每日新聞總是一時一樣,一句潮語是,「我接受唔到囉。」
自寫歷史
同一張書桌,窗外,同一幅風景,只是一大株杉樹不住長高。在本報寫文,該也有十五年長,從來自覺下筆輪廓分明。卻是,上周因為說仍然會視何俊仁、劉慧卿等為尊敬的朋友,就惹來面目模糊的批評。一項批評理據,是毛澤東說:搞革命,首要分清敵我。
是諷刺的,香港人恐共,主要都因為毛的所作所為;香港人爭民主,卻每每最喜引述毛的一言一語,幾乎就像要跟毛屍遊行。要引述氣勢磅礡的話,一樣有這麼一句馬克思。
「Men make their own History(請注意H是大草), but they do not make it as they please; they do not make it under self-selected circumstances, but under circumstances existing already, given and transmitted from the past. 」人要自寫的歷史,終歸由過去已成定局的點滴衍生。真要搞毛澤東式的脫胎換骨,可參考中共如何起家、文革的紅衛兵從何而來。五千年的古老文化,相對於聒噪突兀的共產詞彙,一齊陷入精神分裂。何俊仁老早說過,又不是要在香港搞革命,「唔通上飛鵝山打游擊咩?」真是,槍彈炮火從何而來?自己不會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沒有資格去煽動別人拋頭顱灑熱血,不想自己的兒女流血的人,不可無恥地樂見人家的兒女流血。
我們都曾年輕。少年時參加「保釣」、「中文法定」運動,自此認得劉千石。數年前聽得劉的「和解論」,異常反感,批評之曰「劉千石,你錯了」,這個標題,給報紙粗大字體登出。今日,我與劉仍是要好的朋友。孔孟之道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儘管道不同或就不相為「謀」,仍要審視一下一顆心。
人民智慧
民主派撕扯喧嘩,互咬相噬,誰最看得高興?誓要把民主黨打成建制派,誰得最大數?洋人有句話:怎地不就是十分滿分,一言不合,就成了零分? Where is 5?
從不低估人民智慧。一次跟的士司機談宗教信仰,向之說曾遇言行不堪的牧師,司機先生答:「不怕,就像今日報紙的新聞,內地有假恒生銀行櫃員機—恒生是真的,櫃員機是假的。」而在七.一遊行中,一個黝黑瘦弱的老伯,前來我們的籌款箱放下二十元紙幣,然後指指自己說:「我執紙皮。我你地。」汗與淚。
只能重複,不可低估人民智慧。年輕人說,快樂抗爭。乍聽,似說冷的火、熱的水,但為什麼不?五千年下來,中國人有滑稽諷刺揶揄詼諧風趣惹笑,就是沒有幽默。這兩字由英文音譯。我們的年輕人,有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