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母校的修女會四百周年誌慶,請來其時的港督彭定康。可以想像,那段日子肥彭跟北京就香港問題鬥得焦頭爛額,且橫豎離任在即,小小殖民地一個辦學團體的邀請,可以省省吧。但不,彭氏不但欣然赴約,且並非是我不過來亮一亮相的姿勢。他上台演講,沒有貓紙,眼神堅定四肢自在,更重要的,是話的內容有感情,讓人覺得真摯,包含了「體己」話。
他說,年輕時第一次遊訪修女會在法國南部的總部,駕車上一條長而斜的路,忽然,路的上端出現老大一個十字架,就是聖保祿大教堂的尖端,爾國臨格……聽得台下的觀眾,尤其是修女們感動不已。
政客「做騷」?但肥彭不需要香港人的選票,那個典禮,也沒有誰是他的英國選民;那個場合亦無傳媒,更沒有電視新聞鏡頭。由是就更令在場的人覺得這名嘉賓真情兼在乎,拍爛手掌。
新聞自由
回歸前夕,文化人洪清田辦了個彭定康媒介飯聚,席間,去悄聲問彭怎麼看董建華,彭也悄聲答:「不好把董建華和我相比,我到底是個職業政治人,a career politician…」他的一句臨別贈言,是「你們要為香港的新聞自由努力下去」。這該是句公關話了。
職業政治人既然以政治為終身事業,心無旁貸,也許眼光就放遠許多,在乎的,是眼前的職業生涯,每一刻都是記錄,在乎後人怎樣看,歷史怎麼寫,不管私人公開事宜,盡量做到最好。於是,在一個學校儀式、一次私人聚餐的話,十多年後,會仍然有人正面地提起,感動也似地描述。這肯定是成功的政治、成功的政治人。
想起彭定康,是有感近日本地新聞自由的議題、及其人與董建華及曾蔭權的對比。
更直接的刺激,是周六晚來自電視畫面的一場驚嚇:怎地見曾蔭權掛着煲呔勾着袋巾,渾身不自在、甚至好像不情不願地嵌在一張大沙發裏,微微俯身向前,對着一支座地米高風,手裏拿着個大得出奇又藍得刺眼的文件夾,垂着眼在吟吟沉沉讀着一些字。
也有一秒半秒的時間,見他抬起眼,卻只見眼神游離不安。然後繼續垂眼,繼續吟沉。
時光倒流三十年!那該是七十年代的電視畫面。不要說後人怎麼看,今人望着屏幕,都已「O嘴」。周六夜,霎時受驚,未及深究,要至昨晨讀報,方知特首是在朗讀一篇《香港家書》。
放去校際朗誦比賽,隨時排第尾。怎地不可以背誦一下那些耳熟能詳的話,特首一職真的這麼忙,沒時間背一背書?沒有夾在衫領的小小米高風、也沒有攝影機的提字器。而那個老大「搶眼藍」文件夾構成的視覺騷擾,引誘觀眾努力瞄看,裏頭也不過那一兩張紙。
上述場景道具色彩,霸佔了最重要的視覺。雖然或可說感官印象,總是膚淺,但仍可學習人家的奧巴馬,以及自己人的說話,縱是慢、但起碼通常都不讀稿的溫家寶。
小城政治
當然,香港小城政治,或另備一格。這一格,卻毫無小城鎮的溫馨,號稱「家書」,卻隻字不提四面楚歌、八面受敵的校園驗毒計劃;香港電視隊在成都給公安意圖「緝毒」、採訪受阻一事,亦彷彿從未發生。都是貼身事宜,卻都沒一點「體己」話。
或說,那個惹起群情洶湧的學生驗毒方案,特首已談過了,讀稿地,不必重複。問題卻也就是,他講過都像沒講過一樣……果然就不用再講了。但,電視採訪隊「被屈」一役,是這個星期新聞中的新聞。新聞自由,號稱香港核心價值、X大支柱之一,支柱受到衝擊,特首不管如何誇誇其談本市經濟,一隻樁腳恐怕有事,豈可視若無睹。
曾蔭權可有就此事跟「上面」交涉?不知道。但即使有,恐怕亦只是一部「安好勿念」的家書,向老闆「表示關注」就是,沒什麼內涵。極權政府最不想談新聞自由這類敏感話題,諒小小一個特首也不敢碰。
一個小小特首,又敢不敢振振有詞道:喂,香港市民,一國兩制,身在內地,就要遵守內地的法律(刪除「上面的法治精神者,乃係講究依法而治」),內地自有一制。什麼叫記者「被屈」?是要搜查而未搜查到罷了,誰知或有毒品已給沖下廁所,未曾出動罪案鑑證科於馬桶驗毒……且另有電視採訪隊採訪自如。這個特首不敢如是說。
有說,確另有香港電視採訪隊懂得跟公安在酒店捉迷藏,避過給「緝毒」。
專業自主
這次事件,肯定令所有記者、編輯及新聞室主管,以後「上訪」再多加一重戒心,毋忘根本不准派員上去採訪的媒介招牌,令香港原本已見脆弱的新聞自由,再脆弱一些。新聞報道,首重大眾知情權,報道事實,還望查核到真相。有周刊爆出正生書院的財政似見有問題,那個封面故事的標題,或見煽情,也許可在後面加個問號,留點餘地,但在技術上是可以成立的。內文見書院的負責人受邀反駁,只是反駁得不得要領。跟着的回應,仍在拖延中。這是媲美曾蔭權的壞公關。
而論新聞自由,最矚目的仍是電視新聞,就是因為觸及眼目,有得看有動感的牽連。近月,無綫新聞廣受批評,至有立法會議員公開提醒電視台高層:市民都叫你「炒」新聞部主管某某!
新聞界沒得專業自主?
另有立會議員關注社工「專業自主」,迫令曾德成解釋「社工需配合和諧政策」,致社工謝世傑涉嫌受壓一事。不像社工,新聞工作者不必註冊,大概未算專業,但新聞編採肯定包括專業精神的自主。要跟隨民意炒此人那人,一樣傷害新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