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後面,是一條長而斜的樓梯。那個斜,足有三十度角。地址是上海街六百號,肯定是非常舊的唐樓。走兩層樓梯,再推門,卻別有洞天。
這個空間,叫「下午三點」。一大片單邊玻璃窗外,展覽的是對街商廈的巨型廣告牌,上面這麼說:「投資在香港股市,成。」在眼前的一片金融動亂中,簡直就是一幅混然天成、帶黑色幽默的環境裝置藝術。
室內的真正展覽,叫「創作有時」。每幅作品,都自設一個鐘點。下午四時,是一幅屠房的硬照。十二時五十一分,是個短篇小說:「她在學姐的婚禮上碰到他,而他正是新郎。」作者小汀這樣寫。「……她唸中四時,他已在唸大學,時間自由,經常到家裏的麵店幫忙。風雨不改,她每天都會到這間麵店吃魚蛋粉,每天的十二時五十一分就要離開,稍遲一分鐘都會讓她遲到……。」 而正午十二點,攝影師黃俊峰叫之做《白日夢》,代表的是一幅全祼人體,乍看似女體,細看又似男體。圖片旁白說,「當時針和分針同時回到起點,就像世界回到最初。」 揀了半夜十二時創作的,是筆名叫「水月一」的創作人,作品是一條錄音帶,「有死亡的成份,但與死亡無關。」水月一身在現場,是整個展覽的主辦人,自介是個「寫字的人,現職報館」。他說,他二十八歲。他說,黃俊峰比他更年輕。
活化還是謀殺?
店堂門口側,有一個標語牌,「這叫活化,還是謀殺?」店主阿志說,這不是展覽作品,這是他的個人控訴。標語牌隨附一大篇剪報,說市建局宣布,會把太子道西及上海街二十幢戰前舊樓,保育成××等等及舊式酒樓。
「趕我們走,都改成餐廳。」阿志沒好氣的說。我也剪存了類似報紙報道,並非同一篇。我讀到的新聞用字,是「活化花墟……」。
再走下那條長而斜的樓梯,心頭徘徊兩個問題。一是市建局要自負盈虧,就事必要搞牟利項目,也就與民間民情、包括「下午三點」一類的空間租客,沾不上邊。二是「創作有時」這一款另類展覽,跟立法會已通過的西九文化項目的一筆過撥款,足足一百二十六億,可有機會沾得上邊?
錢銀相對藝術,商業相對保育,歸根究柢,都是政治議題,包括市建局本身或該先行重建,重建它的理念與架構;包括由誰去緊盯着西九文化仍是空殼的項目中,那過百億的公帑怎麼花。
歸根究柢,一個錢的符號相對於政治。眼下,見政治人忙忙碌碌,要幫金融風暴中苦主的忙,但暫時幫的,也只是感情上的忙,這邊集會,那邊抗議,令苦主們疲於奔命。大圍看來,最好的結果,自然是銀行承認推銷手法有誤導成份,甚至不誠實,會負責;甚或是政府承認監管不力,政府負責。這會是何其巨大的一樁政治工程。事實是,任何金融才俊都會說,每一款衍生工具的合約,都非常複雜……。
現代社會,於是就更需要商人從政,商人參政。諷刺的是,在香港,董建華時代揹的招牌,是「商人治港」,活脫是個壞字號。到了曾蔭權一章,更給髹上「官商勾結」,那根本就是一項罪名。
說話不能不算數
但有目共睹的,是行政會議—用流行術語—已大力向商界傾斜,那個斜,起碼成三十度角。商人受邀從政,未經人民授權,未受選舉洗禮。於是,有商人去參加立法會的地區直選,還應大力鼓掌。
之前,有傳媒朋友私下說,她非常歡迎商人參政,所以她希望田北辰會在九龍西勝出。
這話,我只同意上半部。當然要先申報利益,本人曾是同區的參選人之一,一度視田為頭號對手。要反對這個對手,不淨因為他是商人,而是因為他這個人。不但因為他與田北辰的裙帶政治—兄長代他在北京爭取參選「認可」,至他向記者自稱「中方絕對支持我」—也因為其人在母語教學、外傭稅議題上的搖擺,及在處理九鐵事件上的手法(請參閱黎文熹著《九天風雲》)。
有說,「選舉語言」啫,一筆勾消,都付笑談中。不同意。若公開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數,那什麼時候什麼話算是「做騷語言」、「議會語言」?要不要分「下午幾點語言」?
由梁展文事件衍生的官商勾結標籤,肯定打擊了自由黨。舊時,我曾長時間得民政署邀,當立法會選舉論譠主持人,從未見厚黑手段,唯一「激」的一幕,事發大埔,台下一個年輕人站起指着李鵬飛說:「你戴金勞!……」 這一屆,類似「憎人富貴」的場面,樂此不疲。其間,早已聽一政壇高人嘆:「這股勢,就堵了商人參加直選的路。」
自由黨的「原罪」
有說,自由黨到底屬建制派,擺脫不了商人治港的「原罪」。自然,在新界區,有關鄉事票的紛爭,是另一個故事了。至於「煲呔……好憎周梁淑怡」,更是故事中的故事。吊詭的是,在香港,商人要參加民主選舉,總是要透過自由黨,有沒有別的黨?沒有政黨機器在背後支撑,一個真正獨立的商人,確又很難突圍而出。
個人對自由黨聽聞受中聯辦等等干預一筆,興趣不大。都說,那個黨本屬建制陣營。而一個政黨,貴在自強。
自由黨在選舉中提出的「東方荷里活」口號,恐怕仍是假大空。而在上海街孕育的一點文化,繼續小眾。
不在商也仍有言商的念頭,事後回想,本訪客到展覽場地兜一轉,什麼也沒光顧,反而是喝了店主阿志半杯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