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他黃師傅,我也跟着叫,因為黃清和確有一副鐵錚錚義氣男的師傅氣質。本宅飯廳有一張於某年年宵花市,司徒華與黃師傅與我的合照。之前的第一次真正接觸,是一次七.一大遊行,我在路邊攤位籌款,遊行至尾聲,人龍壓軸的是一輛慢駛貨車,跟司機對望,彼此覺得「熟口熟面」,他揮手召喚,於是坐了一程順風車。
司機自然就是黃師傅。後來我發覺掉了自己的車匙,不知會否就是留在他的貨車上……都夜裏近十一點了,他仍蹬、蹬、蹬跑到停車場,用電筒一整個車廂地檢視翻抄。
工程噪音成次要?
一直的印象,是黃師傅是香港民主派這許多年下來不屈不撓、堅持下去的大義工,他識得許多的區議員及立法會議員,一直為各式「苦主」幫手,包括為反高鐵矢言不遷不拆的菜園村村民出力。上月中,在報上忽然見黃師傅自己也成了苦主,感覺不是不出奇的。
原來,黃師傅是大角嘴中耀樓的法團主席,原來高鐵的走線直穿大角嘴十多幢舊樓群的地底。但即使以他多年的地區人脈之廣,事前不知就是不知,亦變相說明,政府企圖詐詐諦諦「唔話你知」的成功。
上月「事發」前,政府在大角嘴街頭忽然廣貼街招,介紹起高鐵沿線受影響的地段,注意說的地段編號,沒有樓名,一般街坊第一未必會走攏去看這什麼傢伙,第二是不管是誰都不會霎時看得明白所指何處何事何物。受影響的近二千戶住客業主,要至民間團體的調查人員上門拍門陳述,方才如夢初醒,不明不白地面對日後「坐擁危樓」、「重建貶值」等沮喪畫面。而龐大工程將會引起的噪音、震盪等問題,幾乎都是次要了。
卻是,即使曾有千人怒撑菜園村的場景,支持村民保留家園。仍然未見在社會上引起巨浪回響,也許政府正正就看中這點:你有一千人我都不怕,遑論那區區十數個大角嘴舊樓業主抗議。也有人會認為,現代發展建設包括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菜園村民有談判賠償的籌碼,文明市場,「什麼東西都有個價錢」。雖然幾代家園的感情氛圍,怎樣劃上個錢銀符號,來等如個句號,實在考人。
淨看問題表面,香港要起高鐵,菜園村要給連根拔起;而大角嘴那一帶舊區卻是不必遷不必拆,政府並非強行拆樓,只是強行收回舊樓群的地底,聽上去,問題彷彿小許多。
事實是,大角嘴的苦主更加慘情,因為根據法例,政府大刺刺講明不會主動賠償,也即是說,苦主們連談判賠償的籌碼也沒有。真的連申訴要求賠償的機會都沒有?一個仙都沒有?也不是完全沒有,日後若樓宇出現裂縫剝落等驚恐情況,業主可自聘工程專家提交報告—費用二、三十萬吧——向政府索償。
這情況就像有人要打你一頓,你不得不同意,主要視乎閣下身體有多壯健,事後發覺自己五癆七傷,還先要自行掏腰包找個醫生驗明,方可試一試向對方追討湯藥費。
業主擔心住的房子會五癆七傷,因為都是三、五十年的舊唐樓,舊時起樓沒有打樁,用的大都是石屎躉,如今要與高速鐵路掛鈎,不管官方如何保證沒問題,住在這些空間的人,怎生沒有危危乎之感?官方保證,口頭上說「應該」沒問題,卻不肯書面擔保,箇中原因,不就是免惹後患,避開日後給市民索償的白紙黑字證據。
自負盈虧 「在商言商」最近一個冷而濕的周日下午,有個旺角街頭論壇申訴高鐵如何連累大角嘴老街坊。一個年邁女業主在場自我介紹,以巍顫顫的聲意說:「我張樓契寫明沒打樁、用石屎起㗎……點算?」另有社區中人說,受影響的其中一幢舊樓,且是「鹹水樓」;話說香港舊日制水,不夠食水,就用海水起樓。
一個舊樓小單位,是一個街坊阿婆的畢生資產。原本等收購等重建,如今是否重建無望?技術上,永不說永不。雖然樓宇四周忽然成了「鐵路保護區」,雖然地底有高速鐵路穿過,但將來的科技與政治發展如何,沒有人說得準。
但今日向大角嘴的苦主說:別擔心,不會影響重建;就像說:「大家有信心,我們有生之年可以登上月球。」看,永不說永不呀。地產商在商言商,何事要收購高風險項目?當然要「睇定啲」。有說,不如叫政府「下令」市建局收購?嘿嘿,市建局這個自負盈虧,一樣「在商言商」。
本市要起高速鐵路,連接廣、深、港及神州大地,理所當然。但就像政改爭議,出問題的牽涉一張路線圖。香港有一半人口住在新界,政府卻一意孤行要把高鐵總站設在西夷文娛區,政府乘客,要先南下才可折回北上番屋企,這是奇哉怪也的規劃邏輯。官方確也臉不紅心不跳地承認,預計中,九成多的高鐵乘客要由西九龍再接駁搭車到目的地。說的,可是比英法海峽鐵路造費更貴的投資。還講立會財務下月初拒絕就高鐵撥款,還請這個非民選的政府,認真考慮民間專家的建議,把總站設在新界錦上路,既省錢又利民,亦去掉大角嘴苦哈哈小業主、以及菜園村村民的家園噩夢。
上月中,曾蔭權在新加坡參加國際會議,兼會見國家主席。報上曾有斗大標題說:「胡錦濤責成特首改善民生」,但是沒有民主,哪有民生?一眾掌權的人,擁攬既得利益,互相拍膊頭打哈哈。對這個,黃師傅肯定最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