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近半年下來，心頭老掛著一個七上八落的問題：香港會否從此沒有泛民？因為還要分激進民主派、溫和民主派。說得多了，日子有功，隨時會給簡化成「激民」、「溫民」？

溫民者自詡溫和理性，重溝通愛對話，會得見好就收，不會有風駛盡?；但關上門，坐在談判桌邊的危機，是會不自覺地唯唯諾諾，有因為「獲得接見」而生的飛上枝頭光榮感，「竟然」、「難得」、「連」掌權一方也向我們讓步，真是做人要識折衷，都說妥協乃係政治藝術，退後一步，天地自寬呀。危險的是，口頭上，容易淪為得個講字；而行為上，退一步的觀感，不就是「出賣」、「勾結」、「信任都給沖下馬桶」。

而所謂激民，一般公眾印象不外粗口橫飛，多是年輕人吧，肢體動作比較大，喧嘩叫囂，不時喜歡擲物，衝鐵馬，凡警察都係「狗」，示威行頭由舊時的紙紮棺材到最新的叫魔鬼小喇叭的vuvuzela，得個嘈字。誠然，大多數香港人都不激，在電視上看得多了，在報上讀得多了，只覺添煩添亂，不勝其擾。誠然，所謂七．一精神，是說○三年的過半百萬人大遊行，身水身汗，末了，連玻璃都沒打爛一塊，遑論什麼打、砸、搶、燒。

可以反中 不准亂港

香港人，或該說這世紀下來的中國人，就是怕亂。一個朋友老掛在口邊一氣呵成的一句話是：同意反中共，但請勿亂香港。可以反中，不准亂港。

卻是，我們都曾年輕。七年前的十三歲少年，今日已是二十歲的成年，一腔熱血，家園情懷，需要發放。一樣是叫囂完畢返屋企，年輕人回豆腐乾般大的家，曾蔭權回的是禮賓府。

然後跟年輕人說，高官也有人權，大家平等，互相尊重？廢話。

有香港特色的什麼溫和、激進派系，並不切合西方社會的moderates或militants稱謂。真正的moderates，還講原則理念，眼下看到的，是把錯事變超錯事，然後自我確認錯上加錯等於負負得正。明明倒後退，卻說成是向前進，但求不要原地踏步，寧可誤入歧途！

而說香港有militants，算了吧。八十後要吹vuvu小喇叭，沒問題，又不是二十四小時加一星期七日地吹，街上不喜者請戴耳塞。唯一擔心的，是本市有噪音法例，亦不知要不要向食環署申請娛樂牌？老一輩的人亦講謹記，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想自己的孩子出血，亦不要叫人家的孩子出血就是。

話說北京願意「讓步」的區議會方案，官方做的期望管理，又幾出色。起初，明明見四面八方的代表人物或振振有詞說不行，或吟吟沉沉說不對，至大部分人認為無望之際，忽然又跳出差不多的一班人，頻說誤會啫、都得嘅、再諗吓……期望忽然又爆棚，成為雀躍。這一招政治手腕，緊點鬆點，「走盞」間你一言我一語，齊齊享受傳媒曝光，都不知幾好玩。

問題是，中港之間一條橡皮橋，又拉又放，最終只會愈拉愈鬆，橡筋再沒有彈性，只會「吊吊揈」，通過這區議會方案的結局也一樣。

功能組別議席不取消之餘，再去多加五個區議會的位，由民選區議員不知怎地推選出候選人，再由非其他功能組別的選民去投票選出。玩的，仍然是間選，要多複雜有多複雜，亦不知要花幾許公帑。就是不肯放手，不搞簡簡單單的一人一票。司馬昭之心，明顯不過，北京答應過的普選，是要保留功能組別。同時保留「海鮮宴」、「廿蚊張」及一切政治著數。

「你睇我邊一『弗』激？」認同眼前這個玩法，以後其他的功能組別一樣這樣玩。你同意這個不同意哪個？你雙重標準！看，不日廿蚊張應該就不會在無對手下零票當選，有競爭就有進步，逐個功能組別搞開放，慢慢玩，「增加民主成分」，在循序漸進下，玩至二○四七年。我生於一九五七年，該看不到了。但要下一代等至白頭？

高鐵一役過後，又有一群八十後通港九新界苦行，為爭普選。苦行傷感情的，在個苦字。上一輩的人、我這一輩的人，做得不夠，苦了下一代。他們苦行，到底也不激。卻也因為不激，就等於沒新聞，媒體不報就是不報。激、又鬧。不激、又不報，香港的新聞界怎麼了？

小城政治的溫和與激進之間，有這麼一條溫柔地前路線，誓死堅持，和平地，隨附尊嚴、分寸，是dignity、decency再加一份更重要的sense of honour，牽涉人格、操守、品味，就回想到余若薇在跟曾蔭權電視辯論中的一句：「你睇我邊一『弗』激？」那場辯論，可見余若薇有國際水準，放在奧巴馬對面都不遜色，可憐煲呔作個政治宅男狀，連街坊阿頭的風采都沒有—明明是閣下邀人做騷，敵我分明，又沒有什麼出其不意的攻擊，甚至不是選舉，虛怯些什麼呢？卻就是虛怯，吞吐食字，口齒不清，中英如是。一些評論，不知憑什麼其人講英文比較自在？一樣是爵士，我只相信Sir David Tang講英文自在過中文。

「That was a disaster ! Whose idea was it ?」曾爵士可能在禮賓府繼續講英文，抄襲英前首相白高敦的名句。

最近讀一報紙社論，標題「手段卑鄙只能證明目的卑鄙」。當下慨嘆，這是一句君子人的話，現代政治，卻都一心一意信奉馬基雅弗利（Niccolo Machiavelli）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手頭一本《牛津同義大詞典》，就把Politics等同Machiavellianism、Opportunism（機會主義）。但若機會原來是自設陷阱，目的只是一堆爛泥，那當中的什麼（區議會方案）手段，就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