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學生陳一諤有沒有言論自由?有。(前)港大學生會會長陳一諤有沒有言論自由?仍然有,但幅度窄許多。在其位,論其政,此人透過選舉成為港大學生的頭目,在同學辦的談「六四」校園論壇上,以代表港大生的身份與姿態,試圖把屠城傷痕輕描淡寫過去,確有問題。因為他代表不了其他的港大生,包括學生會轄下社科學會的同學。
社科學會的同學出版了一本《六四》特刊,裏頭有這幾句話: 「縱然,昔日我們沒有親身站在天安門廣場上, 但是,『六四』二字,一直也刻在我們腦海之中。
忘不掉它為民主進程掀起了新一頁, 忘不掉它使世界關注中國與言論自由, 忘不掉它轟動了整個世界。」
批評「批評自由」
所以,除非陳一諤講明他只是發表獨家意見,除非他聲明不代表港大同學,不然,他說血腥鎮壓只是「有點問題」,批評當年的學運領袖沒有見好就收,跟着「走佬」等話,惹起公憤,自然不過。有批評自由,也就有批評「批評自由」。
因為他不是隨街給記者碰上訪問的大學生,並非茫茫人海中發表一己之見的年輕路人甲,他的發言身份,是港大學生會會長,他的發言內容,卻不見得代表了同學—因為既不合情,亦不合理。
所以他成為港大有史以來第一個遭同學罷免革職的學生會會長,理所當然。
仍有人振振有詞指摘:為什麼不尊重、沒捍衞陳一諤的言論自由?錯。說這種話的人,只展覽了理念基礎的薄弱,言論自由,不等於噏得出就噏,係鍾意講「太陽從西邊升起」。當然,若閣下不過維園阿伯一類人物,大家也就聽而不聞,隨你。但揹着銜頭的人,眾目睽睽之下發表偉論,還請慎言,這是常識。不然,依此推理,下一次哪個高官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全港市民都只好忍忍忍忍忍,因為要尊重其人的言論自由,捍衞他的表達空間?
事實是,掉過頭來,聽官場竊語,曾蔭權與他的幕僚覺得香港人「非理性」、「不知足」……,你說,這個特首及高官會不會在傳媒前如此批評、亦即唱衰香港人?他們敢不敢?不,為官者根本沒有言論自由,過度壓抑,只能留待退休後放膽講。
說言論自由,人人平等,只是個迷思。一句話的份量,會惹起的反響,就像新聞學中的5WIH,視乎 who、what、when、where、why 及 how。人世根本沒有完全平等這回事,男女有別,老幼有異,在地鐵應該讓座給誰,一目了然,都知道《鐵達尼號》的故事吧,婦孺先行,老弱隨後,臨尾才是壯丁,every man for himself。這是人倫價值。
好不好叫這做「不平等條約」?言論自由呀。卻是,約定俗成地,災難中撇下女人與小孩先自竄逃的男人,會受千夫所指。這個人若有頭有臉,肯定罪加一等。
有頭有臉的,包括成龍。他的一句「中國人是需要管的」,果然就成了國際新聞。有說,可憐這功夫明星為盛名所累。但這句話不能成立,因為成龍若不是成龍,也就沒有這個身份,失了那個資格坐上博鰲論壇,也就不會產生接近權力的亢奮,大放厥詞。
起初,見《國際先驅論壇報》只在明星八卦欄,登那麼拇指大篇幅的報道。數日後,就給提升至頭版簡介。第三版主題—嘩,圖文並茂,足足一呎長的特寫。
特寫文字,發自北京,說成龍不但受到香港及台灣華人的圍剿,即使在首都,《人民日報》的網上版都有批評道:「我想成龍從未曾嘗過沒有自由的滋味,也未曾試過給粗暴地管。」 這,算不算是國際傳媒干預我國內政?又抑或,官方喉舌干預成龍的星運?這樣說,是因為有評論謂,「傳媒干預學運」,說的是本地傳媒,而學運云,焦點仍是陳一諤的一場個人騷。
話說本地傳媒要討好權貴,為政治着數、廣告利益而自我審查,已成了老生常談。鐘擺的一邊積極擦鞋,另一邊,就自然努力反抗,構成全盤倡議民主,亦即源自西方的advocacy journalism:六.四去維園,七.一要上街。壓力與反抗,往往相對。
陳一諤說,柴玲「走佬」。她確是沒辦法不走佬,六四後的全國大搜捕,籠罩神州的一片濃重白色恐怖,怎能不走。陳氏可聽過「黃雀行動」?這可是教科書沒有的。但不管當年的大學生有什麼做得不夠、不好以至不對,一個政府要鎮壓手無寸鐵、在廣場紮營絕食的年輕人,可以用水砲、催淚彈、塑膠子彈,還有盾牌警棍。那一年,大概仍未有胡椒噴霧,但得出動坦克與裝甲車?用應該「解放」人民的軍隊,在首都鎮壓人民?
都因為中南海的元老一心一意認定,這是一場「反革命暴亂」。而二十年後,一個香港學生領袖會說這只是「有點問題」,就令人扼腕了。
傳媒干預學運?
八九年初夏,屠城前在廣場上看到個人最震撼的一幕,是萬頭攢動中,忽然有新聞界大而飄揚的旗幟列隊操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日報》……,他們聲援學生,更支持學生呼籲新聞工作者要講真話。這又算不算傳媒干預學運?又抑或,查實最干預的,是八九年六月四日香港《文匯》及《大公》的頭版頭條!
時至今日,我心心念念未能釋懷的,是曾指名道姓採訪的北大學生,報道包括年齡、學系、籍貫,有沒有「走佬」成功。時至今日,跟本市的大學生談六四後的新聞自由,聽一個內地生真情地說:「六四這麼一樁小小的事情……。」 這是她的言論自由,當然也要考慮她來自的教育、背景與文化。要求下一代有獨立思考,就不能去指着訓話,但他們總要先知道事實,才可用腦。希望那個同學明白,為什麼對許多同胞來說,「六四」是大大的一個歷史傷口。也希望這一幕不構成林和立察覺的,本市大學校園「赤化」的走勢。
港大學生會一個幹事同學,也在上述國際傳媒特寫成龍事故的受訪者之列。她說:「成龍的話,侮辱了所有中國人。」這是批評者的言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