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跟小學生談讀書樂,像「把一滴水珠釘在牆上」的意境,心領神會,但要拍這個畫面,只可用科技做假。錄像的影音實況,往往震撼,但文字的啟發,更無遠弗屆……順帶一問一大個禮堂的兒童,今日六月四日,有關六四的知識,你們多是從老師、爸媽,還是傳媒得來的呢?
答案是傳媒,可見傳媒的威力不淺,持續證明政治與傳媒之不可分割,連小娃娃都是受眾,這一代的八十後,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吧。就怪不得中共要繼續拚盡吃奶之力,抓緊意識形態,操控新聞自由。
哀傷的節日
新一代的媒體,包括互聯網。在香港,網上廣東話之流通,尤其幫忙造就一國兩制下的本土意識、本土情懷。像一曲《血染的風采》,我這一輩,熟悉的從來是大陸歌手王虹的版本,當年在天安門上,給大學生們播得縈繞不絕。該是八九年的聖誕前後,在灣仔天樂里的一家舊書店,買得王虹此曲的卡式錄音帶。是,「卡式錄音帶」。聽了十多年,盒帶還在,但播的卡式錄音收音機已壽終正寢,再播不了。
這一年反覆聽與看的,是朋友在電腦上傳來的梅艷芳版本,配以一九四九至八九六四的畫面,低沉的唱腔加重了悲哀的味道,減褪了中共革命式的動不動「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隔閡。也因為梅艷芳,感覺非常香港,人民不會忘記,是我們的堅持。
每一年的六四悼念,總重複一款評論,說燭光儀式千篇一律,了無新意。每次聽,只會失笑。你以為這是搞作《歡樂今宵》,抑或編寫電視潮劇?早十年前,已在本欄把六四叫做個節日,是個哀傷的節日。一年一度,就像端午扒龍舟,中秋吃月餅,確是儀式,已成習俗。每一年,都非常樂意坐在維園地上手捧紙杯燭光,流一點眼淚,跟許多許多的香港人一起凝聚成萬千燭海的構圖,揩掉眼淚,然後回家。
卻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年,衷心感激曾蔭權政府及中大校長劉遵義的此呼彼應,曲線提醒港人毋忘六四。於是,這一年的燭光集會後,有兩個「餘慶」選擇:到中大去、到中聯辦去。
之前,在維園的天后站入口,見人潮一批又一批魚貫湧入,沒有「世博」畫面,沒有人爭先恐後,更沒有人「扮坐輪椅」。入不了場的,都非常樂意地在外圍靜靜地站。之後,人潮展覽濃重的一份意猶未盡,不願散去。再次多謝曾蔭權及劉遵義,這一年的六四悼念,因為他們,平添了抗爭的氣氛。
我選擇到中大去。首先,是近十年下來,在那個校園有這麼個兼職講師的身份,涉事的,有我的舊學生。然後一度非常非常擔心會出現大學生跟警察的衝突場面:鐵馬、胡椒噴霧、肢體碰撞、警棍、血流披面……於是,燭光熄滅後,駕車直駛中大。車上,有主事的中大學生,也有創作新民主女神像的藝術家的律師代表。
本土學運高峰
在中大那塊空地上,人擠得超乎想像。不,沒事沒事。沒有警察。校方就像警方,儘管前倨,尚算後恭,讓那座新的民主圖騰進入校園。抵,先聽到張燦輝教授發言,說文化豐盛的德國,因為一度搞大學政治中立,躲在象牙塔,終至出現了希特拉。聽聽,忽然神馳,納粹入侵俄國,提醒了俄國人要攻不要守,要當霸權,構成舊時冷戰一章;納粹屠殺,造就以色列立國,演變成今日的恐怖與反恐主義。人類文明,一節一環互相緊扣,今日的新聞,明日的歷史。中大這一幕,肯定是本土學運另一個高峰,就是不知道對國家命脈有什麼影響。當年本土的保釣、中大法定運動,改寫了香港;當年的五四運動,改變了中國。卻是,揮不掉的一句話,是「大學生一說愛國,老人就都滾淚了」。近一個世紀的顛沛動盪,中國人有太多的擔心,擔心吃不飽,擔心孩子沒鞋子,擔心要走難,擔心流血。毋忘天安門母親。不是母親,未必完全了解那份貼身的、椎心的痛與憂愁。
有網民埋怨,是年六四夜,原應三千人圍堵中聯辦,卻只見中大洶湧一幕,而中大校方不過是「中共家丁」,向家丁喊平反六四沒意思。
歷史時刻
這個講法,不對。在中大矗立新民主女神像,是確切的歷史時刻。大學生要維護校園的學術自由,香港人要捍整體的表達自由—看那座雕像由海關到時代廣場,由北角警署到維園,終於立足中大的一番折騰。政治運動,講究政治象徵。而中聯辦不但常在,且講到底也不過是家丁身份。
這一年六四夜,聽得鼻子似受重擊的一句話,來自雕塑原創人的律師李進進,他在中大講話說:不日我們把民主女神像,立在天安門廣場!
而香港的時代廣場,是否從此不准,一放就拉?在大陸,法輪功已給「定性為邪教」,但在香港的各處鬧市點的展覽擺設,仍然合法,反而一尊民主女神像,又捉又放,這是什麼法治?可憐由食環署到警方至生福利局局長,解畫解得結結巴巴。個人最同情的是周一嶽,好好的乾淨企理的一個醫生,忽然要趕這淌政治渾水。
有關周醫生的印象,主要來自傳媒,傳媒的威力。維園夜,遇到數年前的英語新聞課舊學生,給我一張在職報館的名片,然後不無唏噓地報告:我們那一班,現在只有我和Carol在做新聞行了。
人工偏低,自我審查,新聞界的人手故事,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