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月初,忽然盪漾一大片暖而濕,市面果然就有點驚蟄之象,蠢蠢欲動。但「打小人」要出動至警察鐵馬—真是,要令別人不快,先令自己不快。小人,都是sly fox吧,it takes a sly fox to catch a sly fox。卻沒有誰會自稱是sly fox,人世,就是充滿懸疑。
紙老虎的嘴裏啣一塊真豬肉的場景,二十年前已經寫過,今日,繼續在天橋底上演。而天橋,是一個城市的基本象徵……三月八日,是國際婦女節,在這個號稱「亞洲國際都會」的市鎮,繼續相信「給女孩一個家,就是嫁」。數說草根婦女的貧窮,許多人都只會擺擺手,「唏,新移民」。本市女子,不會抄西方巾幗的一句:「一個女人不需要男人,正如一尾魚不需要腳踏車」,但一起嚮往的,是婀娜的專業身影,穿梭於巨廈的玻璃幕牆間……
忽冷忽熱
在天橋和玻璃幕牆交織的城市森林,還未至暮春,忽然,洋紫荊、杜鵑花都開了。舊時的老人家說,不,真正回暖,要待高大的木棉樹都開花。至上周五,卻真見一大片紅艷的木棉花。但,冷鋒又至,又會跌至隆冬的氣溫。
這個忽冷忽熱的城市,是我的家。在報上重複看一對北極熊母子流落在一塊浮冰的困境,令人神傷。反常的天氣,已搞不清楚是厄爾尼諾還是厄爾尼娜現象,只是又一次的提醒,地球,是我們的家。
如果地球都沒有了,也就不必提人的故事,包括小人與女人,還有孔子、一黨專政、五區公投。但縱使地球真的毀滅,也只會是長久以後的事,活在當前,嘴裏嚷嚷節省能源,減排低碳就好。
眾所周知,環保,已等如政治,回看本來去年的曾蔭權「慳電膽」鬧劇,都是政治齟齬。新時代,大家卻也都明白,環保亦是個人的生活態度。舊時,會有電力公司的廣告說,只需十四塊錢,「可以嘆足成晚冷氣」,今日再出這樣的商業告白,可是會給人擲鞋的。舊時,大概十年前,寫過一篇題為〈一株樹〉的小文,說住處對開的空地上,一株十呎高的傘形樹,好端端的給鄰座業主砍了,為要騰出地方多加一個車位。那時候,有朋友前來勸喻,一株樹是一株樹,睦鄰要緊。於是,今日只能慶幸,瑪利諾學校的一株樹,會得成為政治議題。
多起一條天橋,召來更多的路面車輛,產生更多的廢氣,但方便交通呀;多起一座高樓,有熱島效應,但或是提供更多家居單位,或是促進商業蓬勃。
於是拆拆拆,起起起。當然,也不會說所有城市建設,肯定都是壞事。曾聽旺角街坊說,朗豪坊的出現,確是令那一帶文明活潑起來,鏟走了以往後巷式的破落、黑與髒,可以忘記昏黃街燈照一潭污水,裏頭浸給棄掉的芽菜,然後一隻肥碩老鼠施施然走過的畫面。
但拆與起,終歸有個限度。都說,上環永利街一至二號好端端的,為什麼一定要拆?報上引述業主說:「我呢度又唔係蓉蓉爛,每幾年都會維修翻新,好似舊年翻新,整晒水渠同外牆,又可以住多七、八年喇。」誠然,說說舊房子一定斑駁,事必要拆?最重要的是維修,而維修肯定是業主的責任。報道說,那幢樓去年才翻新,業主花了七十萬元。該就一切花好月圓,市建局卻似乎仍要強行收樓。
為重建而重建
就是為拆而拆,為起而起,把香港起成一個沒有過去的城市。看倫敦巴黎,多的是古舊建築物,即使是較新的悉尼,路邊亦隨時見到百年大廈。
老房子若有危樓之虞,前後左右的環境生實在不堪,就真有重建的理由。但見香港的市建局是個怪胎,話說自負盈虧,即是要賺不想蝕,一時扮獨立,一時又得聽令於政府。大角咀十幾幢唐樓的地底要起高鐵,弄得小業主們人心惶惶,亟盼市建局施以援手,前來收樓,市建局不予理睬,卻去覬覦乾淨企理的永利街唐樓。
當然,土瓜灣忽然樓塌一幕,這種應該只在第三世界出現的慘劇,令一整個城市錯愕而傷痛,其他牽連的樓宇結構有安全問題,當然要拆。但偶遇涉事的最外邊一幢樓的業主說,他的物業,跟出事的一群建築物不相連,但因為為隔鄰,要給「順便拆埋」,他不要錢,他只想保存粉麵場的祖業。但「有『拆』錯,無放過」,他成了collateral damage,投訴無門。
為安全計,不會有人反對拆危樓。但政府要把收樓門檻由九成降低至八成,卻說明與安全無關,就是為重建而重建,為拆而拆,最大的得益者,當然是地產商。
或說,一幢樓宇內,業主甲想賣,業主乙不肯,那怎辦?九對一過分偏側,改為八對二會好一點。況且,人世許多事都以少數服從多數定奪,majority rule,且只要過百分之五十就好。
堅持不遷不拆
但這裏說的並非一般事項,也不像人人有份的公投議題。這裏說的,往往是一個又一個的家。說的是家,對,不想妨礙人家發達,但就要我放棄自己的家?
本宅是幢老房子,芳齡五十有餘,比我還老,在此住了四分一個世紀。約十年前,隔鄰相連的半座大業主要求拆他的半座物業,屋宇署連通知這邊半座都沒有,同意拆一半樓,至我們自聘的工程師發報告,說把一幢樓中間切開,會危害這邊的安全。順帶一提,另一邊廂,屋宇署會追小單位的本由發展商起的、大廈落成已有但圖則沒有,卻是連屋宇署工程師都承認並不構成結構影響的「僭建物」,發出諸般命令兼恐嚇。
我住的老房子另一半,到底沒拆,卻鋪上了一層雲石,一幢樓成了兩色雪糕。我們這邊的最大特色,是每戶有個火爐,隨附真的煙囪,這是香港的古物古蹟,我會一樣堅持不遷不拆。要記得,在天橋底打小人的,多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