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上周，在本報讀到「美孚曾媽媽女兒」的全版控訴廣告，很是傷神。收件人是曾蔭權兄弟，發稿人洋名茱迪—一個女子，為了娘家，要費這樣的神，四處奔走，打官司，見議員甲議員乙，卻不很見得有誰真正幫得上忙。

去年一月，跟茱迪去見一大律師朋友，聽取義務法律意見。結論是，屋苑一個單位的問題，終是法律問題，不涉公眾利益，而到法庭上訴云，不但贏的機會微，且會很花錢……跟茱迪說，她如此為年老媽媽的家，我這外人感動而理解。我一樣是女子、一樣是為老媽、一樣是房子漏水問題，曾有貼身經驗：那還是英殖年代，不知講了多少通電話。寫了多少封信，拍照為證，擾攘於民政署、渠務處、建築物條例執行署、什麼署之間，事件終於得水務署擺平。幸運之處，是對手只是樓上一個一度不負責任的小業主。而茱迪面對的，是大廈頂層單位受天台漏水的苦況，對手代表大地產商。

強拍條例

人生在世，有許多宏偉的理論、磅礡的原則，話說公投、捍法治，講到底，卻仍是日出日落的生活最是上心。去年那天，跟茱迪在中環分手，之前，我不慎受傷，走路一拐一拐，從太子大廈走到舊天星碼頭的停車場，花了半個多鐘頭。慢慢走而細細想的，是茱迪的個案已有法庭裁決，沒法度，要相信法治。

今日，對本市的法治信心，已很生點動搖。當然，不服裁決，可以上訴，但面對嘰哩咕嚕的法律條文，很少人吃得消，而打官司，從來是有錢人的玩意。掉過頭來，政府「代表人民」，會向人民提出政治檢控，看支聯會的李卓人等人，如何就公安惡法被控非法集會。這條罪名，官方要告將起來，果然隨時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法治精神，包括四月一日生效的舊樓八成門檻強迫拍賣新例。眾所周知，這條新例最大目的，是方便地產商四處收樓，繼續重建繼續發達。一切合法、合符程序地通過議會，怎麼啦？大家記得要守法。

明顯地，為了要沖淡以至沖喜是項爭議，政府在強拍新例通過前一日，忽然轉宣布中環永利街不拆了，意圖造就皆大歡喜的氣氛。還是西報的標題說得好：Heritage street rescued by politics，是政治救了那一系列的香港老房子。

卻是，政府同時以政治換政治，以永利街換「八成強拍」，以爭民意。，那一大群激進八十後就不要到永利街搞事了，我們一起重看《歲月神偷》的懷舊光輝，保育香港。至於本市其他數以千計的舊樓，指日可待地，話拆就拆。

負責的高官林鄭月娥說，一大原則，是少數服從多數。驟聽，彷彿合理，卻是以假當真。少數服從多數，肯定適用於開會文化、議事規則，或任何泛社會的議題，例如公投。但一個家是一個家，是私產，不淨是牆裏頭的一個洞，一個家的感覺，要家人方能觸摸領略。為什麼要強迫人放棄自己的家去方便地產商發達，不阻住其他小業主發達？

官商勾結

如果政府認為在這一筆，少數服從多數絕對合理，那何不把門檻降低至五成？五成一就已是多數了。政府不敢，是因為香港舊樓持過半業權的大業主大有人在，隨時掀起一股橫掃港九新界的逼遷潮、逼賣風。上周，本報一篇署名「桑普」的評論說得好：「如果單純涉及商業利益，那就是買賣供求問題，發展商要拆樓收地，應按契約自由原則，逐一跟業主談判議價，從來不應有少數服從多數的門檻問題。」如是說來，當然也會有反問：從前門檻一直是九成，又不見有許多人吵？問題是，儘管舊時一樣覺得九成一違反「家」的私擁權，但明白會有些小業主可能移民外地多年，已找不之類的問題，很難達到百分百的同意，於是九成就成了合法的寬容，亦算合情合理。但這一次，政府如此亟於「九改八」，一陣銅腥沖鼻而來，官商勾結的嫌疑，就鋪天蓋地。

這個社會充斥似是而非的口號，毫無分寸，漫無邊界，嚷了就是。要記得，文革一樣是少數服從多數。那公投呢？卻絕對可以，因為是人民有秩序地、文明禮貌地表達大多數意見；但中學生卻不能搞大多數意見去炮打校長室，他們未成年，有的是童權，不是人權。卻毌忘言論自由，他們仍然可以開記者會，把抗議公之於世，讓世人評一評理。

「擦鞋」之道

也即是說，世情，總要分一分界。沒有「人人平等」這回事，常提醒年輕人，你不可能跟媽媽平等，學生不可能跟老師平等，這些都牽涉舉世的人倫價值。不說平等，但講公道，任何事，除了合法，還講合情合理，那才真正叫做公義。一些話，以至法律條文，還看是sense抑是nonsense，方分對與錯。可恨的是，有錢有權，老是比較大聲，一句謊話說上千百次，聽了千百次，漸漸給洗了腦，作一個大義凜然狀的假話，聽上去可以好真，果然，「假的真得了」。

除了大義凜然的騙子，還有嘻皮笑臉的「政治家」。特首曾蔭權上電台做騷，細說「擦鞋樂」：「你擦鞋唔係話就咁擦對鞋，你要擦到佢靚，好似鏡仔咁靚時候，真係要好大耐性；唔可以太大力，要細細力，又要點少少鞋油……唔集中精神時候，會磨到變豆皮婆咁，愈磨愈醜樣，你要有忍耐力咁去做，先會靚。」「擦鞋」？「豆皮婆」？分寸格局、文明禮貌都可忘記。這大概既是曾氏向北京的自白篇，亦是向下屬的提醒篇，就是「擦鞋」之道。曾蔭權自稱擦鞋減壓，但為官之道，是要為人民減壓，他可會為「美孚曾媽媽女兒」減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