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傳媒首要任務乃協助政府，監督政府實屬次要任務」，如果這樣引述，即是斷章取義，陷有關的中聯辦官員不義。郝鐵川說的，是在「社會秩序危機時期」，新聞界務必先幫政府執行「應急措施」，其他考慮，均可押後。這句話其實大路得很，放諸四海皆然。可以想像，若發話人是個西方國家駐港文化參贊什麼的，沒有人會對之多看一眼。

中國特色

問題是，郝鐵川一幕，帶有濃烈的「中國特色」，要追問who, what及why。此人代表北京老大哥，他受本地記協之邀，有備而來，但他為何要說類似阿媽係女人的話？誠然，美國在後九一一時期，政府確是來副窮兇極惡狀，誰在電視電台批評官方一句，都立刻成為過街老鼠，有白宮發言人公開呼籲人人要愛國；但講到底，人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民主制度，來平衡任何歪了的方向。

不必大談新聞理論，任何有常識的人都會意識到，如果國家進入戰爭狀態，跟人打仗，記者縱有獨家軍事情報，不會自恃第四權的right to tell、人民有知情權的right to know，話報就報，兼附路線圖時間表，把自己的子弟兵去送死是不是。

但郝氏仍要強調，看，阿媽真的係女人，就令人相信他要的是中共傳統的一套，即擅長以大路帶出小路，用西方文明的承襲來包裝中式玄機；就像曾意圖搞網上綠壩審查，外交部發言人秦剛一度向外國記者說，這綠壩軟件的主旨，是反色情反暴力，「你有孩子沒有？如果你有，或將會有孩子，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們的父母如此擔憂互聯網的壞影響。」保護兒童，打擊色情，道德先行的話，肯定夠大路，先唬你一唬。

有說，郝鐵川似為重推二十三條造勢，但，明年有區議會選舉，包括相信將會很熱鬧的「超級」區議員選舉，後年更有立法會兼特首（曾蔭權玩完）選舉，在這個心情如驚弓之鳥的城市，八達通販賣私隱已給吵個天翻地覆，重提國安法不啻就為民主派助選。形勢就是樣子不像，時間不對。

對自己的話，郝鐵川沒有澄清也大概澄清不了的，是何謂「社會秩序危機」。戰爭？九一一？大地震泥石流？反高鐵撐普選？西報就純粹譯做social unrest，涵蓋面真可以好廣。好幾百人為保護流浪貓狗上街兼要求漁護署長下台，算不算？

又抑或，根據中共邏輯，因為要反網上色情，同時也要反六四，於是六四亦是色情，亦即網上樣樣都可以是色情，而香港日日反這反那，香港日日都可以是危機？

「北京○八年辦奧運那副大陣仗，因為肯定包含危機管理，亦算危機時期吧？之前一年的夏天，在倒數慶典際，英文《中國日報》的網站綜合外電報道，當中有這麼一句：Security was tight around Tiananmen Square, where troops crushed pro-democracy demonstrations in 1989 with huge loss of life……忽然一提八九年天安門上造成大量人命傷亡的民運，即是六四。有關內容半日後給刪去了。這大概就是危急時期協助政府執行應急措施」。

而毒奶粉的故事，一樣國家面子攸關，要順便幫忙維持社會和諧。由內地學者寫來的過程，是這樣的：「在記者簡光洲點名報道『三鹿』前，其他媒體都只用『某品牌』代替。有毒產品曝光後，三鹿公司通過投放廣告，要求媒體不報道。」也即是說，內地部分新聞界和新聞人向錢看，成為危害公眾利益的幫兇。

早在○四年，劉曉波已大力鞭韃大陸的有價新聞現象。○六年，他嘆「新聞魂已死」，胡溫政權以中央財政大水喉來達到媒體新一輪的喉舌化。劉曉波現在在哪？在監牢中。這是毛澤東為人民洗腦的終極一：高壓處理。

這個，郝鐵川是北京駐港宣傳文體部部長，不會不知，毛式的宣傳體制頭三，由獨攬集中權力、官話水銀瀉地、到緊抓重重關卡。但一國兩制下，要在香港這相對比較文明的社會實踐，難度甚高。而高壓云，又拉又鎖？慶幸香港仍有法治。

要管本市的網上「不和諧」言論，就是難。於是不如以柔制剛，動之以情，推行毛毛兩政策，慢慢統戰，慢慢來。官話未必水銀瀉地八達通，但有得講，就要講。這次且是受邀身份，有記協這個平台，不說白不說：批評我威嚇港記？對不起，我不過在講一些大路操守；讚揚我有國際常識？嗄嗄，滲透並向你發功而你不覺罷了。

記者沒收到，不要緊，傳媒老闆收到就好。就像日日在香港電視上播國歌，不一定要「冒敵人的炮火前進」，認同祖國就是。搞這副人民心情，要慢慢來。西方文明說，國家是為社會服務而存在的。江澤民也說：「我們手中的權力都是人民賦予的，各級幹部的都是人民的公僕，必須受到人民和法律的監督。」霎時讀來，中外一致，華洋大同，信者得救。

和諧、河蟹

民主固然不錯，但民主可以等如亂呀，看俄羅斯、菲律賓，甚至泰國，對了，印度經濟發展就是給民主拖慢，本國就是比它強-當然避提北韓、古巴之類—於是溫家寶強調，我們搞民主，要有中國特色，不會照抄西方的一套。

都說，最高超的謊言，是疑幻似真，聽落又好似係。十句話中，九句真，一句假。

一時不慎，卻也會露點馬腳。起碼二十年下來，「眾所周知」四字，是中共官腔兼本地左報的口頭禪。當被問及《蘋果日報》不准北上採訪原因為何？郝鐵川答：眾所周知。

美國的第一修憲保證新聞自由，a free press，但沒要求新聞操守，a responsible press。於是恒常要討論的，是界線在哪，where ? 怎麼管，how ? 誰來管，who ? 人家有一套恒常的民主體制，不會「讓管事的駱駝胡亂踐踏自由的帳篷」。

胡錦濤矢志要搞好「國內和諧化」，國內，當然包括香港，難道香港在國外不成？和諧、河蟹。阿媽果然真係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