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

又來了﹗由「跨黨派」立法會議員號召，主席曾鈺成帶頭的悼菲慘劇大遊行中，有人高舉菲「劣」賓紙牌，一見只覺厭惡。試想像，如果本國對外人出了差池，人家盡可批評，諸如胡溫政權如何表情有誤，話語不妥，但擺明侮辱地拿「中國」兩字開玩笑？我等同胞不可能受得了。

或說，本地新聞界不應刊登這類圖片。但圖片內容是事實，展覽事發時的一款民情，以至民智，品味是好是壞，由讀者定奪。問題是，假設大車禍後一地血肉模糊，確係「真相」，但報不報，同樣是品味問題。不必事事訴諸法律條例，常情常理，編輯自行斟酌，就是一款編輯自主。

跟老朋友Tim Hamlett上電台節目，一樣是記者出身的主持人問，這次人質事故，馬後炮地看，媒體或應如何package這場drama？就把傳媒的角色拉回到起點，回想中西文化之別。源自西方的新聞理念，一開始就有濃重的戲劇連繫。一則新聞是a story，一個故事。

在馬尼拉的hostage drama，英文讀來好端端的，但直譯「人質戲劇」，就變成不敬了；還有siege tragedy，挾持「悲劇」感覺不對，我們要說慘劇。事態發展下去，就會給形容為一場saga，成了長劇、連續劇，一個長篇故事。

新聞沒有如果

饒是這樣，新聞並非搞廣告寫劇本，說的packaging，所謂包裝，是確切的新聞觸覺兼定位的過濾。菲警拉槍手家人的煽情哭喊場面，電視台應否停止直播？這，事發除了不知道誰知道旅遊巴上有電視，忽然停播或會引起更大的恐慌；而更糟的，是槍手有手提電話，若他給哪個親朋戚友通知電視「自我審查」，不播他的弟弟被拉片段，後果隨時可能更嚴重。新聞，就像歷史，沒有如果。

如果香港有「次主權」……雖然出了這個爭議，到底是似有還無，還是似無還有呢﹗《基本法》訂明，香港享有高度自治，除了國防外交。外交跟「外事」的分別在哪？有理由相信，未得北京肯首，曾蔭權不會擅自己打電話給菲國總統。那中南海領導層怎麼不自己打？又怎知道沒有打呢。都說大國（和平）崛起，北京的意思，不外不要給人說以大欺小，要避開外交風波，族裔仇恨等標籤。

香港人或許不大留意，但中菲官方都會記得2005年一宗菲遊客慘死北京天安門事故：有一家五口，男子頭一個步下旅遊巴，忽地就給一個狂漢用刀當場斬死，隨後的妻及女一重傷一死。菲國傳媒的講法，是那個媽媽數日後亦傷重死亡，遺下兩女。行兇者數周後給處決。這一次，因為香港的族裔及政治反應，舊恨新仇，菲律賓有民眾反問，當年中國有無道歉？天安門不是號稱警衛森嚴的嗎？其時他們的總統阿羅約夫人幹什麼來？

慶幸不像其他一些亞洲國家，菲律賓沒這個排華傳統。該國全華裔的國民，佔人口不足2%（但掌握三成國家經濟），而華人跟馬來及西班牙的混血人口，就有大概兩成，自然仍是少數族裔。

在香港，菲傭自然亦是少數族裔，除了會受種族歧視，恐怕亦受階級歧視。看，本地有大學的校園餐廳，就不招呼地盤工友。

上周日，在中環遮打花園有個小型活動，數以百計假期在那兒聚集的菲傭前來簽名悼念死者，原本進行得好端端的，警察忽然「勸喻」菲傭離開，我等人包括同行的白種朋友，卻可以留低。那個活動的主題，是「港菲同心」，就給諷刺得無以復加。警方說，此是稍後大遊行終點，須先清場，看一看表，不過下午2時半左右，遊行3點後方由維園出發……再問，要清場，不是該清掉所有人？有警官答，菲傭「left on their own accord」，是自行離開，你信不信？

我選擇自行離開。當然理解警察要執行任務、執行命令。但矯枉過正，就即是過猶不及，隨時弄巧反拙。當事人在現場的感覺，就是差，就是壞。於是回想曾聽八十後示威者說，「警察架起那些鐵馬，原本常人看都知道作狀多餘。你擺鐵馬，就是邀請我們衝」……。

上述遮打花園一幕，菲傭不可能換上八十後一派。這當中，有沒有涉及族裔以至階級的敏感，或該說，不敏感？

社工朋友王惠芬一手一腳創辦湊大「融樂會」，專以少數族裔為服務對象，說的自然不是美、加、英、澳等外籍人士，而是當中膚色一般比「我們」深的弱勢社群。老早聽王惠芬說過，那些年輕人上差館上法庭，動不動就給「差仔」前、「差仔」後招呼，情緒加倍受到困擾。

都新紀元了，足足2010年，但在本市這社會仍會聽到隨意隨口的「賓妹、妹、佬、黑鬼」，幾時外人說一句chink，我們就民族地、愛國地跳起來了。或有反駁道，不過講慣了，無惡意嘛，像叫白人做鬼佬，他們多數都不介意，有些且自稱gweilo。不，除了仍有人介意，亦不可同日而語，看今日的世界秩序，高加索裔的政治經濟能力持續妥當，就是夠自信，根本不必擔心受歧視。

精神面貌不及「紐倫」

周四夜，到融樂會去，大角咀外頭黑漆漆的工業大廈，裏頭的小單位一室明燈，人頭湧湧似聯合國，包括一個法籍黑人少女，講得一口的普通話。我們錄映製作宣傳，呼籲支持融樂會的「融樂行」，在10月10日行山籌款。一句主要口號，是「我係香港人」。

我都係香港人。之前融樂會來電邀約的義工女聲，由頭到尾講廣東話，不虞有「他」，甫見面，方知是個印度女郎。事實是，她的廣東話比祖籍福建的王惠芬更道地。

香港自稱「亞洲國際都會」，到底有幾國際？這次事發馬尼拉的震驚傷痛，或告一段落，遺憾是曾蔭權作個強人政府狀，大聲清楚說慘劇跟族裔情緒無關「紐倫港」？恐怕跟紐約與倫敦的精神面貌，仍有一段距離。

且見政治（人）抽水。都說，玩政治非道德，可以不擇手段，不，蘇俄的索贊尼辛老早說，政治可以道德，應該道德。中文的「得」與「德」，古義通用。